宁王无所事事

来到宁德工作和生活的第三年,王帆终于有了一个好好打量这个城市的机会。

今年2月,王帆在宁德时代总部生产基地工作,初游白云山,龙亭峡谷,大金沙滩,这些景区距离宁德时代工厂员工宿舍只有一个小时的路程,不过,他近来刚有空,游山玩水。

分布于宁德时代工厂,工作节奏快,一般为两班倒,每班连上12个小时,工人们每隔两星期可休息1天。在工作中,王帆几乎没有半点喘息的机会,他一天加工前工序物料约100盒,将物料用真空搅拌机搅拌成浆状,然后送至涂布,冷压步骤。“现在的电池都是用了两年以上的,我也就用了一年时间吧!”王帆担负着锂电池制造源头,后面还有十几道程序在等待,为赶单,身边经常有主管不停地督促、“动作迅速”。

上班途中散步,王帆可以很清楚的听出来,是因为站的时间长了,腿膝关节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回寝室,他经常连洗个澡的劲也没有倒着睡觉。

工作强度和工资自然是很高的。宁德时代加班能获得丰厚加班费。八小时以外为1.5倍的时薪和两倍的周末工资,法定节假日的三倍。王帆的底薪是3000元,辛苦了一个月,拿到手就可以得到七八千元,“算得上所有工厂的(薪资)天花板”。在宁德时代工作三年,他省吃俭用,才攒下买云南家乡一个小县房子的首付款,这比预想的要早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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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德时代职工。图片/视觉中国

有点突兀,宁德时代闲。

给王帆留下的印象是:每到春节,宁德时代,均要求职工留厂赶进度,留下加班者,可获得留守奖金4000元。该奖金于去年年底被撤销,进厂三年,王帆第一次回家过年。“今年是‘五一’劳动节,我们公司安排职工返乡休假,但现在很多员工已经不上班了。”春节返工以后,工作量亦大大减少,王帆一天仅加工50盒材料,仅占正常工作量50%,并且“不能做太快,不然剩余时间显得我没事干”。

王帆在3月份甚至收到双休通知。

一个仓管较早就觉察到宁德时代发生了改变。他含蓄的对每一个人说Auto,自去年下半年以来,工厂里不太热闹,今年比较清闲,新能源车的销售情况并不理想,订单不多,厂里可能会裁员,推荐急着挣钱的人去看厂子。

每个人Auto都联系过的几个宁德本地,四川宜宾、在广东肇庆,宁德时代的工人们都觉得“今年不忙”,有的从两班倒变成三班倒(之前是24小时两班人轮班,现在是三班人轮班,单班上8小时),部分上班时间由886转955,还需要每周休息三天。“这就是我们公司最近发生的变化,以前一个月才开一次会,现在每天都在开会,开会内容包括生产经营情况总结、员工培训和年度考核等等。王帆双休之后,工作时间亦有明显减少,他猜,这月工资拿到手能拿到5000元就好了,要是再此闲居,等待5月份的年终奖,他也许会走的。

招工中介杨文云有点不习惯。

前几年春节过后正是该厂招工高峰期,宁德时代会很早就通知了招工中介“就要动手抢了”。宁德时代给予了丰厚的薪水,招人就是美差,杨文云只要挂机就行,街边的宣传板上,会有源源不断的人主动与她取得联系,“还有本科学历来当普工”。如今,招工难已成常态。宁德时代,每一次的招工都在几千人左右,招聘地点永远是乌泱泱,人头攒动。

今年的用人市场则显得十分寂静,宁德时代推迟了招工名额的释放。杨文云只挂了手机,想进工厂,一直回复“再等等”。她通过多方信源得知“(宁德时代)暂停招普工了,现在没订单,内部邮件说上半年不招人,等6月份以后再说吧”。

“换做往年,这时候人早就(招)够了。”“我们有一个好的团队,他们有很强的执行力,而且能把工作做好,我觉得这个团队非常值得信赖和支持。”杨文云,2018年起在宁德时代工厂从事招工中介工作,她是宁德帝国成立的见证者。她认为,宁德时代并无淡旺季之分,几乎“不愁订单,每个月、每个季度都在招人”。

可是现在,我还不知道疲累的永动机已经慢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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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宁德,宁德时代总部。图片/视觉中国

计划跟不上改变

2023年2月,某头部电池厂供应链相关人士曾告诉每人Auto:“近期汽车销售比较惨淡,主机厂和零部件厂堆积了大量库存消化不掉,再生产新的零件太占用资金流,所以整个行业的节奏都放慢了。”

在过去的一年里,动力电池行业出现了近五年来最大的库存,甚至比2021年总装机量还要高。据中国汽车动力电池产业创新联盟公布的资料测算,2022年我国动力电池产量较装车总量增长251.3GWh,减去出口68.1GWh,183.2GWh存量依然存在。其中80.4GWh是电池厂库存的,即,主机厂囤积102.8GWh动力电池。

在宁德时代,之所以“变闲”,主要是由于。

车企采购堵住厂门口抢东西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随着新能源汽车产业政策调整和电池企业竞争加剧,动力电池行业进入洗牌期,动力电池企业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据中国汽车动力电池产业创新联盟统计,近一年来,宁德时代动力电池装机量占国内市场的48.2%,今年2月降至43.8%,多年来苦心孤诣奠定的动力电池,半壁江山亦随之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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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力电池市占率2020-2022年。图形/人均Auto

看得出来宁王心里有点着急。根据众多媒体的报道,宁德时代改变了之前强势定价风格,主动为用户发起了“锂矿返利等”项目。

该方案的中心规定:从今年第三季度开始的今后三年,车企根据金属的实时价格购买电池,但是在年终结算中,50%(比例动态调整)动力电池按碳酸锂每吨20万元进行结算,其余均按市价交割,差价退还车企。在此政策指导下,车企可以通过提前预估未来锂资源供应情况,以确定电池采购数量,从而达到降低电池成本和减少库存风险的目的。同时,车企还需向宁德时代许诺大约80%电池采购量。

华创证券黄麟团队算了一笔帐,电池定价为基础价加碳酸锂价联动,此次宁德时代的让利,与电池的基础价无关,按碳酸锂每吨20万元结算价计算,传导到电池端,其实就等于只有降价的价格,此前,宁德时代的出价平均高于二线电池商10%,让利之后仍高耸入云,并非亏本买卖。

一位券商分析师做了更进一步的分析,宁德时代自有锂矿,根据产业的头部地位,可对上游矿厂实施压价。这让人联想到去年锂价大涨时,锂价也是一路走高,而在今年锂价跌至历史低位后,锂价又开始回升。其实宁德时代已经放出了看低锂价、锂价迹象、有关企业的股价已应声回落,宁德时代对上游矿厂的压价,更是轻而易举。

墨柯,真锂研究的创始人、总裁,在另一方面,如果说宁德时代和车企捆绑了三年订单,甚至在下单后第一年就出现了轻微损失,宁德时代也能挽回损失,处于晚期。“我们现在是跟主机厂绑定,而不是跟其他厂家捆绑。”由于根据“锂矿返利等”协议,哪怕锂价跌破20万元/吨,车企同样无法反悔。在新能源汽车领域,新能源车的核心竞争力在于整车技术和动力电池系统。通过与未来三年80%订单的绑定,宁德时代既能“锁死”关键客户,也会耽误主机厂自研的电池。

如何看来宁德时代是不吃亏的。

宁王算盘打着劈头盖脸,不过,车企并不笨。“锂矿返利等”方案刚刚出台的时候,有消息称,当初共有8家主机厂接到了“锂矿返利等”计划,它们是理想,高达,极氪,阿维塔,上汽,长安,北汽,特斯拉。在8家收到锂矿返利计划的主机厂,特斯拉拒绝了,原因在于它对供应链的管理更为严格,不进行绑定份额买卖,还有一些主机厂也正在酝酿。

让人始料未及,正当宁王力推以上方案之际,碳酸锂价却出现了大幅跳水。

今年2月中旬,当“锂矿返利等”方案第一次被披露后,电池级别碳酸锂平均价格报44万元/吨(上海钢联数据)。仅仅过了1个月,电池级碳酸锂的均价就在3月22日降至每吨29万元,降幅为34%。第一财经报道称,青海部分电池级碳酸锂出厂价已探至每吨25万元。

锂价走低,使得“锂矿返利等”方案很快丧失吸引力—就碳酸锂目前的低迷走势,有可能会跌到每吨20万元以下,就这样,车企无需与宁德时代签订该方案。

“锂矿返利等”规划要求签订三年和80%的订单,还有别于常规签单方式。张捷是一家主机厂的电池采购人员,他介绍说,汽车企业与电池厂签订合同的期限一般为一年,车企不愿将鸡蛋装进篮子,却想分散供应商。这将帮助减少供应商的麻烦,造成断供等危险。

此外,目前已开始自研的电池等车企对“锂矿返利等”方案并没有太大的参与度。

根据路透社之前的消息,一,合肥电池工厂的规划,计划生产能力为40GWh。消息一出,市场一片哗然,有人担心这是否会影响动力电池产业发展?前述券商分析人士表示,若确实能够达到预期的规模,蔚来便可自供电池,但若将自研电池定位于辅助,大头仍是外采,然后自研就成了和宁德时代交涉的砝码。有媒体透露,目前已经确定了投资金额和项目进度。有当事人却提出,我当然想电池自供,但设厂了、投产尚需时日,在短期内尚难实现。

对于刚开始的我来说,若和宁德时代进行深度的捆绑,会意味着电池团队先期投入的费用打水漂。一位电池厂的工人想,如主机厂缓研,三年之后,再次超过宁德时代电池水平是不太可能的。

以芯片卡脖子为前车之鉴,车企相当忌惮“交出供应链”。有业内人士一针见血地指出,若宁德时代交货时间不能得到保证,延误了战机,“后面再(塞给车企)也卖不掉,况且(有些车企)能不能活到三年后都难说”。

基于以上各种担忧,宁德时代“锂矿返利等”方案怕是难以成功营销。

张捷告诉每人Auto,现在才听说华为签了,其他主机厂要“都不签字”。并且,从目前情况来看,“锂矿返利等”计划甚至宁德时代本人也“不提了”,可谓被束之高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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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宁德时代配套汽车企业的装机情况。图形/人均Auto

电池商大举进攻价格战

“锂矿返利等”方案虽被搁浅,却着实在行业内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之前媒体就报道过,宁德时代在启动“锂矿返利等”项目之后,二三线电池厂对此亦有回应,蜂巢能源推出10%的降价计划,一些供应商已经接到蜂巢能源请求与降价合作的信件。业内人士分析称,“锂矿返利+电池降价”这一做法值得肯定,但从目前来看,电池涨价对整个产业链影响不大。在投资者关系活动中,亿纬锂能还指出,公司有三种定价方式,一种为定价返利模式,也就是定个价,年末根据碳酸锂价格变化返利。另一种则为直接降价模式,即直接给电池厂商以现金或其他形式的补贴。以上券商分析师对各人Auto表示,后续降价电池厂还包括国轩高科、欣旺达等。

有了矿才有电池厂价格下调的底气。

在全国范围内,宁德时代对江西宜春锂云母工程进行布局、四川锂辉石工程,最近更以64亿元收购雅江县斯诺威矿业。放眼世界,宁德时代,锂矿生意同样百花齐放。宁王持有北美锂业、澳大利亚上市公司Pilbara的股权,锂矿项目在全球范围内进行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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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德时代的锂资源分布。图形/人均Auto

正当宁德年代设厂宜春,比亚迪还出资建设选矿厂,完工后,年生产能力可达3800万吨。据了解,目前国内已有多家大型矿山开始建设或准备开工。亿纬锂能、国轩高科、欣旺达、像瑞浦兰钧这样的电池企业,也纷纷进行锂矿布局,这些项目包括南美和非洲等地。

就动力电池而言,“宁王”和“比王”无疑是这个行业的金字塔尖。2020至2022年,宁德时代和比亚迪的动力电池装机量占比之和分别为64.9%、68.3%、71.7%,正稳步上升。

墨柯的判断是降价潮之下动力电池的产业格局会向头部企业越来越强的方向发展。

由于头部电池企业已形成规模效应,采取对上游供应商进行压价的方式,能够把费用压得比较低,相同电池价格,或可获得较高利。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头部企业,也会有降价空间。所以,打价格战时,头部玩家就不会亏损过大。

然而,眼下在宁德时代最具威胁性的比亚迪,尚未有行动,它的内部员工相信,弗迪电池以内供为主,不像别的电池厂受冲击很大。

二线电池厂商倒是并不十分悲观,国轩高科的一名工作人员乐观地评价,若宁德时代将上游锂价打压,这对于其他电池厂商来说,也是有益的。

危机四伏,默默无闻的小小电池商。有两名二线电池厂内的人相信,排在后面的小企业并不具备成本优势,资金短缺也是不可能的,假如是锂价较高的时候买原料的话,现在,打价格战时,需降低价格清库存,也许是倒挂价格拖了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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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2022年动力电池装机量一览表。在这一领域,我们将看到全球最大的电池生产基地和最大的电池生产商。图形/人均Auto

电池行业洗牌加快,上游的锂矿企业却急不可待,原地踏步。近期,国内锂矿价格出现大幅下跌趋势,其中碳酸锂跌幅最大。宁德时代发出低价信号,事实上,一定程度上加快了原材料价格下跌。张捷听到一种说法,上游企业“碳酸锂全部砸入手中”,甚至坊间盛传,一些锂矿企业已实现了联合,宣称碳酸锂在每吨20万以下“撂挑子不干”。

有趣的是锂矿企业与宁德时代均把“红线”定为20万,“锂矿返利等”规划中碳酸锂结算价格为每吨20万,锂矿企业“撂挑子”的底线也是每吨20万。

墨柯分析是由于锂矿行业最近两年的新项目进场价格过高所致,矿所需费用折合碳酸锂为十五六万/吨,以处理为碳酸锂或氢氧化锂为基准,成本几乎为每吨20万。

事实上,当初碳酸锂的价格只需3.5万元/吨,后期虚高价有需求拉动,还和上游企业坐地起价不无干系。在过去一年里,电池厂,材料厂的生产能力在疯狂地扩张,已超过了当今市场需要,泡沫早晚会破。

所以锂价的下跌远远没有走到尽头。墨柯告诉每人Auto,锂价归根结底是由市场决定的,此后一年多来,锂价将持续走低,最终可能稳定在每吨5万元左右。“降到相当一部分矿企承受不了而关门的时候,价格才会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