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生可以重置,你想回到哪里?”
回到哪里,才可以绕开这条路?
“其实你无法决定你能回到哪里?你不断穿行在宇宙的时间中,只有停下的时候你才会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1.X咖啡厅·戴着贝雷帽的男人
“我们离婚吧。”我对高翰说。
31岁那年我抑郁得几近疯狂,曾经试图租车跑到荒郊野外结束生命,虽然实际上我只是在森林里躺了一天一夜,而最终看开了——人生就是如此,一切可能不可能的都可能发生,我们只能满心希望地、勇敢地活下去。结果没想到,三个月后,我就遇到了高翰。
我在上海找到了新工作,在一家律所从新手律师做起,每天打理合伙人律师的日常工作,日子过得不咸不淡,和过往的生活几乎断绝了来往。想把一切重新开始,但是多少还是有些孤寂,几乎过着律所、家的两点生活,除了上班,独处的时候就常常看资料到半夜。日子久了就开始感到有一些乏味,好像了无牵挂,但也偶尔会显得有些寂寞。
每天下班我都会路过一家宠物店,店面很大,总有人抱着自己的宠物进进出出,周六上午加完班回家,在餐厅吃过午饭,我就随性走了进去。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吗?”
“我,想养只狗吧。”
“想养只什么样的品种?我带你看看。”
“先看一下吧。”
在店里有一排笼子,里面有猫猫狗狗各种动物,偶尔还会有一些其他的品种,像蜥蜴和宠物蛙。很难想象如果这些动物都放出来宠物店会变成什么模样。
我在角落里看到一只博美,样子可爱,毛色雪白,大概是“一见钟情”,觉得这只就是我想要的狗。
“这只吗?”
“嗯,就这只吧。”
交费后我就把“花生”带回来。
一周后我接到了宠物店的电话。
“女士,不好意思,我是店长,我们新来的店员错把另一位先生寄养的宠物狗卖给你了。您住在哪里?我们需要把狗抱回,您的款我一会全部退还给您。十分抱歉。”一个中年女子来电。
我留下了地址,半个小时后我打开门。店长和一个男子站在了门前。
“阿牛”,男人叫了一声。
我的“花生”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不用说,我的花生其实是他的阿牛,而现在阿牛要回家了。
临走前,我打包了一些花生需要的东西,一些狗粮、一些玩具,还有一些预防疾病的药品,用一个小箱子交到了男人手上,以为这个事情就结束了,但是不想,一周后这个男人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怀里抱着一只小奶狗,一只幼儿博美,还有一个花篮,里面是幼狗需要的各种用品。
“我有阿牛,但你应该还会思念你的花生。”高翰说。
就这样我们相识了。
我们都很笨拙。
除了这一招送狗的浪漫行径外,我们都笨拙得很。他送我都是有机大米、黑猪肉、有机蔬菜,我就只会把他送我的这些做成菜端上桌。
就这样一年后我们结婚了。婚后他更加忙碌。
他很忙,他想赚很多钱,想做成很多难以做成的事情。所以他忙我就等他,他累了我就安慰他,只是他很少陪伴我。我一直在家等着他,最久的一次等了11个月,他才从海外投资的大项目中回家。我们没有孩子,时间久了,我们争吵越来越多,越来越疏远。
“你不知道我压力很大吗?”
“压力大就可以对我们共同的生活不管不顾吗?”
“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我不知道。”
“我们离婚吧,不要再耽误你的时间,我们不合适。”
“开始的时候,我们又是怎么合适的?”我问他。
他没有说话。
“你不开心,我看得出来,我这种人不适合结婚。”他终于回答。
我坐在咖啡厅桌子的这边,他坐在那边。咖啡的香味映衬着整个冬日的下午,外面是昨晚的积雪,反射的光让下午4点咖啡馆的墙壁显得明亮洁白。我们在离婚协议上平静地签下名字,没有一丝争吵。我没有带走任何东西,没有带走一分钱,没有带走一座房,没有带走任何礼物。他执意要让我带走什么,我附和他之后会回去收拾,而实际上钥匙已经被我丢了,丢在了小区的池塘里。
他站起身,戴上了贝雷帽,提起了公文箱。两个小时后有一班飞机,他要飞往德国去看一个医疗机器人的项目。我在咖啡厅里坐了两个小时,心想,飞机起飞的那一刹那,我们的过去也就随之而去了。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就该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大多感情的结局都是两个人的稀松平常和一个人的孤独落寞。
但我没有说出口,其实哪怕他留我一下……
但他却没有。
我们签了字。
窗外又开始下雪,上海很少下雪,今年却已经下了三场。哪怕在北方还没下雪的日子,上海就飘起来了雪花,我一个北方人在上海冻得瑟瑟发抖,冻得毫无北方人的尊严。
我走出咖啡厅,撞到了要走进咖啡屋的人的肩膀。他弯腰去捡那顶掉在地上的贝雷帽,帽子和今天高翰戴走的那顶样式和花色一模一样,只是已经很旧了。我连声说了两声抱歉,看着他把帽子戴回头上,却没有抬头看我一眼,接着走进了咖啡屋中。
我的胸口有点闷,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如果再选一次,我是否还会这样选择?
“女士,你的手套。”
我转头看到戴着贝雷帽的中年男人拿着手套出现在我面前。
我定睛看着他,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总也想不起是谁。而我的眼泪还在眼睛里打转,让我更加看不清他的脸。
“要不要进来坐一会?”他问。
我本想拒绝,但是眼泪却忍不住流了出来,我赶紧捂住了脸颊,眼泪却继续不间断地流下,我一动不动站在那,直到感到有些尴尬,点了点头,和他坐在了桌子两边。
“给我一杯拿铁,给这位女士……”
我忍不住哽咽,说不出话来。
“给这位女士一杯热巧克力。”
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还是忍不住地抽搐。我们这样相对坐了很久,直到我彻底冷静下来,他把热巧克力端到了我的面前。
“我记忆中二十年前也是这么冷的。”他抬头看了眼窗外的雪花,然后拿下了贝雷帽,头顶有点秃顶,但是神色淡定,他看着我微微一笑。
“二十年前我和妻子离婚,就在这样的一个咖啡厅。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会告诉她,我爱她,让她好好继续。我会一直祝福她。或者,我们就不要分开好了。”他说。
“你们已经分开了。祝福不祝福,又有什么差别?”
“有的。有差别,有些人注定不能在一起,却心怀感恩遇到对方,还是会记得对方和祝福对方,尽管他们不说,但他们也会难过,也会不舍。”
我看着他,有那么些许后悔没有给前夫一些祝福,告诉他和他在一起我曾经很快乐。我低下头喝了一口热巧克力。
“你和你前妻还有联系吗?”
“没有了。”他说。
“她去世了。”他停顿了一下。
“我只能和过去的她联系了。”他看着我。
“你是说和你记忆里的那个她是吗?”我问他。
“算是吧,也不算。我总觉得她会一直存在着。不在我面前,就在别的世界。世界那么大,什么都有可能。”
“如果用这种想法安慰自己,人们也不会那么怕分别了。”
“我看到你很难过。我是说,我在刚才我们在咖啡厅门前遇到的时候,我看到你很难过。虽然不方便问是为什么,但是希望你能好起来吧。”
“没什么,和你一样,我也离婚了。”
“会过去的。你会遇到更合适的人。”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一个年龄更大的自己出现在我的面前,她和我说过都会过去的。”
“嗯,相信自己。”
“我觉得你似曾相识,否则我可能不会坐下来。”
“我觉得你也很熟悉,是我记忆里的某个人。”
“嗯,可能我们有缘分吧。我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理由。”
“今天不管发生什么,你以后会幸福的。大口呼吸着,用力好好幸福着。”他说。
“Cheers。”他举起了自己的咖啡杯。
“Cheers。”我回应。
那天之后,尽管又多次来到这家咖啡厅,我却再也没有看到过戴着贝雷帽的男人。但我习惯了,下雪的时候就带一杯热巧克力回家,记起他说的那句话“大口呼吸着,用力好好幸福着”。
2.监狱里的赵博士
在一个量子宇宙,一切可能的不可能的都可能发生。
此时此刻,我坐在监狱中,这座在中国西北的重刑犯监狱,砖墙之外就是浩瀚的沙漠。走在庭院中望向天空,干燥的空气和烈日混着滚滚沙漠的反射光,狠狠打在脸上。事情何以至此?我千思万想,却找不到原因。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我会站在这沙漠里?为什么这些高墙成了我和外边世界不可逾越的沟壑?
他们叫我六爷,而实际上我叫高翰。
39岁,3年前从上海浦东国际机场被抓,几经流转被转移到这里,我的罪名是金融犯罪。
在这个监狱里关押着一些重刑犯。角落里的光头叫韩虎,因为杀人被关到了这里,这个人的眼神近乎疯狂,我曾经看到过他和另一个重刑犯干架,尽管牙口被打光,最后还是差点用手指把对方的眼睛扣了出来。他大抵是个疯子,哪怕是在其他的罪犯眼里,也觉得他这种人穷凶极恶。
围墙下蹲着的是孟四,是佣金杀手,据他所言,他曾经帮一个女人杀死长期家暴的丈夫,也曾经拿着有钱人的钱杀了不该杀的人。他拿到钱,接着就全部花在了澳门的赌场上。破孟四的案基本没需要多久,一个赌徒加蠢货,被澳门警察轻轻松松地抓住,然后送到了这里。
这两个人都活不过月底。
我这种人在这里似乎是个良民,金融犯罪进来,只是金额巨大,除此之外,我的手上不过是满满的铜臭味,没有粘上人的鲜血。我尽量保持低调,不被任何人察觉,尽管如此也还是会有人缠上我。但缠着我最深的还是那个问题,我到底是何以至此?
外边的人大抵没有几个人知道我在这。尽管我有四个姐姐,父母健在,然而自从走上社会,我就过着与他们没有来往的生活。我是个聪明人,至少有出色的记忆力。大学的时候,我可以站在IC电话亭打电话的人背后,毫无工具记住所有的卡号密码,然后再改掉密码把电话账号转卖出去,就这样的手段让我赚了小笔钱,能够支撑我每周从北京坐车去上海找一个姑娘的路费。那时候我才18岁,别问现在的我什么是爱情,因为只有那时候的我懂。那姑娘9年后出卖了我,和小区遛狗的中年男人睡在几百块一晚的快捷酒店,而那时候,我已经有了几亿的身家。这件事我想不通。
我把所有的身家,加了六倍的杠杆,投了一家科技公司,然而承接项目的公司却在第二年宣告破产解体。几亿就这样说不清道不明,成了一个黑洞。我用最快的速度转移资产,却在离开中国的航班起飞前踉跄入狱,再加上其他的一些违法操作,20多年的狱刑最终加身。
看起来,我确实没有那么聪明。同时也没有那么幸运。
“但我只是不明白,何以至此?”
“何以至此?六爷,你要知道,在这个量子宇宙,一切可能不可能的都可能发生。何况你这都是自讨苦吃。”
天光打在赵博士的眼睛上,塌缩萎靡的身材让40多岁的他看起来像60多岁,如果不是做什么神秘的私下研究,他也不会到这。更倒霉的是,他要发明的什么机器发生了爆炸,炸伤了三四个人,自己的半张脸也被毁成了一块贴壁烤地瓜。
“如果人生可以重置,你想回到哪里?”
“回到哪里?”
回到哪里,才可以绕开这条路?
“其实你无法决定你能回到哪里?你不断穿行在宇宙的时间中,只有停下的时候你才会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赵博,这就是你的研究?你那个炸死人的机器,难道是想让人们回到过去改变人生?”我打趣说。
“有的人回到了过去,有的人去往了未来,有的人消失不见。”我看了眼赵博,察觉到他眼神中一丝神秘莫测的光彩。
“你的机器成功了吗?”我随口问了他一句。
“你说呢?”赵博邪魅一笑。
“我有癌症,活不过这月底了。”赵博士说。
他顿了顿,然后似乎梦呓似地对我讲。
“未来的人和现在的人发生了互换,像两个擦肩而过的量子。谁会愿意在40多岁坐牢呢?就交给我这个老头子为自己承受吧。”
他转身而去,布鞋底下尘土飞扬。
3.考上华清的六子
“六子,你这行啊,考上了华清,真是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咱们哥们儿几个。”肖涵宇看着我说。
“没问题,不过谁发达了可不一定。”我对六子说,我说的不错,8年后,涵宇确实是我所有高中同学中第一个发家的,和韩国人做生意做得如火中天,没有比涵宇更上道的商人。
“六子、涵宇,今晚到我家吃饭吧,我妈做了饭给咱们庆祝一下。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你在京大,我在华清,以后来来回回也能两边学校都蹭个饭。”乔汉说。
“我可不是你们什么邻居,我要去上海。”涵宇说。
涵宇和乔汉是我高中最好的两个兄弟,不要说所有光明正大的事,就连稍微有害学校纪律的事情,我们都一起完成。涵宇以后成为了大名鼎鼎的商人,而乔汉则进入了体系、走上了仕途。然而,涵宇的生意如火如荼,却在生活中很不得意,妻子婚前婚后判若两人,但是却怀了孩子。涵宇这个人很刚,无法接受这样的妻子,所以每天在外花天酒地,最后只好离婚,被分走了一半财产。而乔汉,世事难料,则成了把我送入监狱的人。
一个学校考上两个最牛逼学校的学生,这种事在我们一个小城其实并不多见。那时的风光无限,在日后的生活中不过是惊鸿一瞥,随着时光流逝烟消云散。这一些只是开始,而不是终点。在浩大的学府里走出,有些人叱咤风云,追逐权力、财富、地位;有些人可以潜心研学;有些人可以谨小慎微、波澜不惊,度过认真的一生。然而,却只有少之又少的人能够走向卓越。人生从来都没有一蹴而就,越早明白这个道理越好,不要急功近利,也不要沾沾自喜。
“六子,你说你这么小就上大学,会不会在学校被当天才?”涵宇问。
“小什么小,我都16了,这不挺大了吗?”
“就是小什么小,六子正常,我亲眼目睹!”乔汉开起我的玩笑。
“六子,以后我们可以继续一起打篮球。”乔汉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去京大还打什么篮球,你俩是不是傻?”涵宇说。
“什么傻不傻,我对姑娘没兴趣。”我说。我记得那个年纪的我就是这么说的,我确实对姑娘不怎么感兴趣,比不上倒卖IC电话卡,但是后来在上海读书的涵宇给我介绍了一个姑娘,我才明白姑娘还是比电话卡好。但如果人生再走一次,我将不会再选择那个姑娘,给我戴了一顶漂亮的帽,偷走了我九年人生。
我真正结婚的女人是个桀骜不驯、温柔感伤的女人,在遇到她之前我从未再期望过一个女人可以爱我。而她爱我,在每次我需要的时候陪伴在我的身边。但在每次她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从不出现。我总是把家庭和她放在最后边,也没有给任何亲人足够的耐心,所以最后她还是选择离开了我,她什么都没带走,只带走了自由。
毕业后在国企一年,我就开始下海经商,开了一家贸易公司,然后因为投资失误在一块地皮上亏了两个亿,不想却被一家跨国公司收购,便自此在这家公司以股东身份不断积累财富,然后时至今日,沦落至此。这一点也不是个精彩的故事,我一直在追求财富,甚至不愿意在自己身上多投入一点花销,紧衣缩食,所有的钱都投入到了下一轮财富的积累中,一路狂奔,最终步入歧途。而没想到的是,最后捉我的人就是乔汉。他平步青云,我沦为阶下囚。如果我恨他可能会容易点,但是我恨他并没有道理,哪怕他不曾抓我,也不保证我可以远走高飞,即使远走高飞也无法保证我的良心不因此受到损伤、担忧就此而止。
4.钢笔
我躺在监狱的床上,室友赵博已经在下边翻了几个身,然后发出了重重的喘息声。静谧的监狱中,这声音显得过于急促和艰难,我爬下去看着躺在床上的赵博,面色在黑夜中白得可怕,汗珠从前额流到了爆炸遗留的伤疤和深深的皱纹里。我站起身要叫狱警,而赵博却抓住了我。
“不用去了。没有用了。”赵博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冰冷而僵硬着。
“机器的核心部件没有损坏,被我藏到了地窖中。我的研究还没有完成,但是记住永远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这个机器的存在,它很危险。”赵博从枕头下拿出一只钢笔。
“这个给你,你拿着。如果有一天你出去,记得把机器运送到南宁街211号的私人车库23号,会有人在等你。”
赵博是我见过的最执拗的人,或许也因如此才会做些极端的研究。我接过赵博士手中的钢笔。赵博松开了手,继续重重喘息着,死亡潜伏在黑夜里的每一立方厘米的空气中,吸走了赵博最后的生命。我坐在赵博的床边,现在的他像说了一顿胡话然后沉沉睡着的人。我坐到了天亮,直到窗外的光晒到了赵博的枕头上,狱警走到了门前。
“他去了。”在这个死亡要有原因的地方,死刑犯的死,和赵博的病死,是两种形态。
在工厂工作了一天,在操作台上把一个个齿轮组装成齿轮箱,然后装箱运出工厂,没有人说话,各种来路的犯人做着同样的机械重复动作。就这样我在监狱住了20年,20年我把钢笔一直带在身边。20年,在一个窄小的空间里,足够思考很多事情,足够和很多人告别。唯一的一次探亲假,我送走了我的母亲。
“六,你说我为什么要让你读那么多书?为什么要让你赚这么多钱?到头来还不是这样。”
我也忍不住地问自己,到底何以至此?
我很少和她亲近,大把的钱汇到家里,但是却从不回家。常年在外奔波,每年在海外投资要度过三分之二的时间,连续几年每天只睡4个小时。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赚这么多钱做什么,只是想赚更多的钱。我不断压榨自己的生存空间,掩藏自己的情绪,把更多的空间让给金钱。
人如果不能控制欲望,就会被欲望控制。
我看着我妈闭上了眼睛,我没有哭。第二天返回监狱,我没有哭。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我没有哭。直到有一天的清晨,一只鸟落在了窗口,我突然泪流成河。
5.23号车库和1702房间
当我走出监狱,仿佛走到了世界的尽头。周围的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我走到了市中心找到了一家网吧,电脑的样子已经和20年前大不一样,但至少可以输入的文字还是一样的,我找到了当年赵博做实验和被捕的地点,实验室在北京的远郊,现在已经在地图上找不到地标,可想已经被废弃了。我买了一张去往北京的火车票,时隔20年后终于又返回了北京,晚上我来到附近的镇上,然后徒步了半个小时到达地点,场地已经被围住,已经荒废了很久。
我走进破旧的房屋,借着手电的光,找到了当年的实验室。我来回找了多次,可是却无法找到地窖的入口。我拿出了笔,把笔尾转了下来,仔细端详从笔尖到里面各个部件上是否有所不同,却看不出任何差别,但我突然想到了什么——笔——整个实验室有一张完好的书桌,而其他的实验桌台都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只有这张桌子还岿然不动地矗立在那里。我走近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张钢制的桌子。我沿着桌边仔细地摸索,在桌沿下找到了一个孔,这个孔的形状恰恰是钢笔头的形状。当我把钢笔放进去轻轻转动,钢桌下的空间随即打开,我看到了赵博士的机器,出乎意料机器只有拳头那么大小。
南宁街211号,在上海。
我拿起这个拳头大的机器,开始向上海出发。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机器带去哪里,甚至不能确定赵博的话是真是假,但是遵守诺言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进去之前我有太多放不下,出来后我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拿起来什么——我用一无所有的人生抱着这个看起来像个钢球的机器,坐在去往上海的快车上,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风景,像是从一场噩梦中刚刚苏醒,在一念之间,就逝去了半辈子。
我搭车来到了南宁街211号,在这里有一栋高档小区,小区内设置有私人车库,我必须要绕过保安的巡逻然后走到地下的私人车库空间,从1号找到了23号,然后敲门,却久久没有回声。可我没有放弃,因为如果不是极小概率的巧合,20年前赵博根本不可能知道这里有一个私人车库,因为整个小区是10年前建的,如果他知道,那只有一个可能:他来自未来,而极有可能在这生活过。
车库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随即躲到墙后,接着听到了车库开门的声音,我走了出去,站在了他的身后,转身的一刹那我明白了,眼前站着的是一个面部没有被烧伤的40多岁的男人,一个鲜活的、年轻的赵博。他回头看到我,就在这一刻我信了,我手中抱着的是一个能够带人穿梭时光的机器,而眼前的赵博被从过去运到了当下。
我们两个在空间中站立对望。
“你?”他问。
“赵博让我把东西带到这里。”
我拿出了机器,他看着机器迅速露出了笑容。车库的门打开,前面有一张白色的帘子,走进去才发现这是一个小型的实验室,而设备就放在中间。
赵博把我带来的球体放进了那台设备中。
“这样就可以运作了。”赵博看着我。
“我想回到过去。”我突然说,略显得唐突。
赵博却突然关闭了设备。
“不,你回不去。你只能改变未来。”“什么?但是60岁的赵博回到了过去。”
“但是却把我置换到了未来。”
“这有什么差别吗?40多岁的赵博和60岁的赵博交换空间,彼此去往对方的时空活着,60多岁的赵博在替自己坐牢,而40岁的赵博在未来等着机器继续自己的研究。你们既改变了过去,也改变了未来。”
“对,这只在其中一个宇宙中。在其他的时空和宇宙里,不管40岁还是60岁的赵博都没有那么幸运。当你回去,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回到哪里,而一旦你回去,那个宇宙一切也就不再相同,你知道吗?”
“知道。”
“所以,为什么要回去呢?事情会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我想追回我的时间。”
“追不回来了。时间没有生长在别处,时间生长在你的身体里,那是你生成自由基和变老的速度,时间只是一种丈量。你已经回不去了,放弃吧。”
赵博把我送来的那台机器的内核取了下来,然后放在了工作台上。
“我还需要继续我的研究。给,钥匙。”他把钥匙丢了过来。
“1702室,你先去休息吧。”
6.电话
1702室是个不错的公寓,尽管在整个建筑的底层(整个建筑有588层),但是却没有感到压抑,或许是因为建筑形态已经把这点考虑在内。虽然是在底层中,却在整个楼中根据太阳光移动的角度,留下了很多走光的架空结构,所以哪怕在17层,也可以看到远处的风景,白天也可以有一段光线的直射。
我不得不承认,56岁的时候和36岁的身体已经不能同日而语,走进房间不久,困意就席卷而来。我躺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醒来已经是清晨六点,空间空空如也,赵博士依旧没有回家。
我的记忆力依旧很好,而且很精准。我拨通了前妻的电话,一个20年前的号码。
“喂。”一个少女的声音。
“喂,你好。”
“你好。你是谁?”
“对不起,我可能打错了。”
“等一下,不要挂。你要找谁。”
“我想找一下乐桐。”我迟疑了一下。“你是她的朋友吗?”
“对,算吧。”
“你好,我等人打电话已经等了很久了。”“你是谁?”
“我是她的女儿。她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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