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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银鹏宣告:

应该说——诺贝尔文学奖,全世界一年只一位获得。一般作家,连作梦也别想。

而用生命写作的毛银鹏,肯定地宣告——百多年的诺奖作品,没哪一部,能置于《人间记忆》之上!

一切终会逝去

很多逝去的

连记忆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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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颗是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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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怀第一个孩子时,我和妻子都觉得我俩的孩子是天上的星,便起名毛星,而没考虑是儿还是女。朋友提醒我们:孕妇多吃水果,生下的孩子皮肤好;批一箱水果,比买零斤便宜。我们从没听过“批整箱的”水果吃,脸都羞红了。这时,妻子常吃粥,一般不买菜,用辣椒糊蘸筷子。只是看到乡人傍晚从我店门口回家,板车上还有大堆香瓜,几分钱一斤,妻子才买一大袋,当饭吃。

听说乡下捡生婆捡生便宜,而我认为这是大事,一定得进人民医院。接生的医师开始笑着说,是个儿子,要吃喜糖,后见是女儿,便没做声。但我还是笑眯眯地买来糖,分给她们。我们觉得女儿也是天上的星,照样叫毛星。毛星是大个子,七斤八两。

毛星出生的第三天,我们乡俗要洗三朝。而母亲说一闻医院的气味,头就晕,再则田里活儿忙,便没上街。护士给毛星洗了几下。我想象着母亲伸出裂满口的手,用布着蚯蚓样青筋的手背摩擦毛星的嫩红肉,我摸仿母亲,小声叨念:“我毛星易长易大,读书进学,长命百岁⋯⋯”第七天,我抱毛星出院,回我店。

第九天,做九朝。岳母和妻子的嫂子们一大群,挑着满蓝细长的油面,拎着鸡、猪肉什么的,微笑着来店。岳母给毛星洗了几下,说几句恭喜话,嫂子们给毛星红纸包。应该是我的家人招待客人,可父母早已恼火我多年只梦着讨不到饭吃的书,没积一分钱,“鸡都养不活一只”,父母只得起早摸黑盘他们的泥巴,而我得给人理发。岳母她们自己动手,在店附近找来几块砖头,就店门旁架灶,烧半干的树枝,烟雾腾腾。紧挨着灶的公路上,行人捂鼻眯眼,加快步子,连声咳嗽着离开。路过的汽车、拖拉机凑热闹似的掀起灰尘,遮盖锅里沸腾的汤中的肉团。

妻子坐靠在隔着薄板的房内床头,常伸头说什么东西在哪儿,怎么弄,毛星偎在她身旁。岳母把我那单薄晃动的小方桌,摆在店内,桌上挤满大碗小盘堆尖的面、鸡、鱼什么的,妻子的嫂子们围坐着吃。妻子早就饿了,岳母也早说“生儿婆,吃一谷箩。”但岳母只顾把大碗的鸡肉什么的,给她的儿媳们,而忘了她这“生儿婆”的女儿。我在旁边给人理发,剪得发渣直飞。在商场上班的二嫂边吃鸡,边说我可怜。我咬着嘴唇,盯着顾客的头,连连地捏着剪子。她们吃饱后,放下筷子。岳母望着碗里还有剩的,叫二嫂下午下班后,再来收拾。

毛星出生十多天,长得又红润又胖,额头宽阔圆满,国字脸,眼睛大而乌亮,耳朵也大。走满月时,妻子抱着毛星回娘家,乡邻们都围拢来,咂着嘴:“真长得大个儿,漂亮!”我们从没见过比毛星美的相貌,不禁搂着在她的苹果脸上“嘣”响地亲,拖长腔调叫:“毛星!”

毛星从外婆家回店十多天后的一个夜里,我坐靠在床头,双腿弓着,盖着棉被,搭个小棚,把毛星偎在我双腿间,我拿着一本翻开的书,放在被子上,时而看几眼书,时而看着眼睛闪亮的毛星,尖着腔:“毛星!”毛星咧开红嫩的小嘴笑。我觉得毛星该睡觉了,便把她放在我与妻子中间睡。夜深了,我熄灯休息。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突然,我的手碰到又冷又湿的东西,一下从睡梦中惊醒,拉开灯:毛星的鼻孔、嘴都被豆腐样的奶堵严实了,床单上也一滩奶。她的小身子已冷了!我慌忙穿上衣服,用小被子包着毛星,冲向医院,妻子跟着我跑。

医师说已冷了,没用了。我说:“不可能!我昨夜还与她说笑。医师,您一定救她,好好检查!”医师再摸摸毛星的胸,拨一拨毛星的眼皮,摆头:“早没用了。”我一下一下抹净毛星口鼻的奶,用被子包好她,抱她出医院,望着灰黑的天,顶着刺骨的风,踩着冷硬的柏油街道,进我们那低矮破旧的小店。

店里的电灯,发出昏黄的光。我盯着黑乎乎的床底:难道有鬼?我拿来铁钳,在床底捅几下,澡盆、鞋等杂物,发出空洞的响声。妻子一直跟在我身后大哭,我一直咬牙瞪眼。我倒来热水,给毛星抹净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用小被子包她。

昏暗中,小弟骑着自行车在店门口喊我,说家里今天吃年饭。他进店看到我包早已不动的毛星,说他先回去,对父母说。

我用被子的一角盖着毛星的头,让她的脸露着,用小被子包严她的身子,拿绳子横捆两道,直捆两道,背着,骑自行车,往家蹬。妻子呆坐在车后座流泪。路上碰到进城的乡邻,乡邻老远就叫:“银儿,你们两个回家呀?”我低头不吭声。近了,乡邻见我背着的婴儿包:“啊,你娘儿三个哇!”我低声:“嗯。”妻子一直僵坐在后座流泪。

我们快进村时,小弟连蹬车踏赶来,说家里正摆饭菜,准备吃年饭,他没与父母说,我们先在外等着,别进村,等年饭吃完了,再说。我们便坐在村外的渠沟边。进出村的乡邻与我们打招呼,问我们怎么了。妻子不禁大哭起来,后来在地上打滚。

我望村里,不见小弟,却见有的乡邻偏头绕弯路走。我想立即背着毛星,带妻子离开故乡。我仰头望天,天空荡荡的。我放眼望地,地渺茫茫的。这无边的世界,哪里有小块地方,可以安放我心头的肉?我只得背着毛星,搀扶着妻子,绕村外的路,向祖坟山走去。太阳惨白着脸,发出刺刀似的白光,刺向我们。地上的霜,冰碴一样扎得鞋响。

我们到祖坟山,妻子又在坟地打滚。我放下毛星,准备用手抠开泥土,埋葬毛星,再去城里,永不回乡。我向村子望,看到父亲、母亲和小弟,扛着锹,从村里出来了。母亲哭着腔:“这孩子,长得这么大样,却不是俺屋的人。”母亲解开绳子:“不能包多了,也不能埋深了。她还没成人,得早投胎。”父亲在太祖坟旁挖了几下火粪堆的浮土,掩埋了毛星。妻子嘶哑着喉咙哭撞,我们搀扶着拉扯着她回家。

妻子说回娘家,我便骑车送她。刚进垸,就遇到她大妹。大妹叫一声“姐”,她就泪一涌。大妹睁大眼望着她:“怎么了?”她哑着喉咙:“毛星⋯⋯丢了⋯⋯”大妹马上手一摔,粗着声:“你这女泼不在行!俺家今天吃年饭!”妻子立即咬紧嘴唇,抹掉泪,睁大眼,盯着地面。一丝风吹来,我感到冰刀扎心。我准备带妻子赶紧离开这里,去我们小店,但她还是呆立着。

我回家,母亲带我找细祖母。细祖母家设着灵位,叫我磕头,说这是上天配就的,别难过。那孩子是来讨债的,不是俺屋的人。我去城里远近闻名的陈瞎家,他问我问什么。我说:“你看我来要问什么。”他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我说:“你看我女儿⋯⋯”他随即说:“弄得好就好,弄不好一丢。”我去山里灵姑家,她问我问什么,我又说你看我问什么。她也翻着白眼说不出话。我便闭嘴。

我去书店,查找医书,看到“鹅口疮”什么的,说是婴儿的喉咙长了疮,吃不下奶,呼吸困难,窒息而夭什么的。我想毛星可能早已生了这病,但我和妻子不知道。毛星夭折前几天,吃奶,只是吃得不怎么多;有时哭一会儿,甚至哭得身上出汗,但我们根本没想到她生病了。如果她不吃奶,一直哭,我们才知道她病了。我们追想,毛星夭折的前些天,屁股瘦了,皮肤起皱,但我们当时没警觉。也没个年老的人来看一眼,告诉我们这是病象。书上还写着婴儿出生后,每过几天,就要去医院,请医师看看是否正常,但我们开始不知道。

二嫂说我们无能,好好的孩子保不住。我仰望天上的星星,觉得我们糊里糊涂地看着:生命中的第一颗星,在我们心上,嘎地划过。

作家档案

毛银鹏:1963年生于湖北武穴,在北京等地开过店。短篇小说《故人西辞》获《北京文学》奖、老舍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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