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罪案类故事,情节经过艺术加工

旨在破解真相,探查人性,弘扬正义!

温馨提示:本文为付费内容,前1/3免费阅读

“简单概括,就是:一片荒草地,一个小女孩,一颗子弹,一条生命。”

“舍得一身剐,才能干政法”。

每当看到这句话,我就想起我的师父曹兵。他离开军营后,从检几十年,过许多大案,是一名真正的检察老将。

师父曾对我说,每个老检察官都是中国司法制度“活历史”的一部分。年岁长,鬓染霜,他的检察官生涯几经浮沉,身上的制服从豆绿变成淡蓝,见证着检察院的变迁。

1

“当时你们要上哪儿去?”我指着相册中的照片,问师父。那是他收藏的老相册,深蓝色封皮已经破旧,边角磨出灰绒的毛边。

“出现场——”曹兵凑过来,扶起老花镜,端详着那张旧照,“那时候我和老杨还挺年轻。”

“检察官也要出现场?”我疑惑地瞅着照片。照片像是抓拍的,当时师父披着军大衣,跟着当时的同事杨建军正要走出办公室。杨建军身穿豆绿色的旧式制服,红色肩章扣着硕大的检徽。

“对,那时咱们要跟公安一块出现场。”师父解释说,当时他和杨建军都属于“军转干”,被分到检察院的侦查监督处——也就是人们习惯叫的“批捕科”。

“你们这是遇到了什么案子?”

“你以前老要我讲90年代的大案要案,这一次给你碰着了,当时我们确实办了一桩大案。”师傅摘下老花镜,目光移向窗外,“那是1995年的大冬天,那天的天气就跟今天差不多。”

他凝视着那团铅灰色的云,有些出神,仿佛回到了20多年前的场景。

1995年12月底,冬风阴寒。曹兵和杨建军坐着一辆小昌河,跟随公安们的面包车,来到本市北郊的一片农田。下车后,曹兵跟在重案队后面,穿过一圈看热闹的群众,进入案发现场的中心区域。在农田的西南方向,仰卧着一具裸体女尸,变色的皮肤沾着大片污泥,双手被砍去,五官扭曲变形,没有瞑目,像是生前遭受了极大的折磨。

报案人是一位姓黄的农民,他向警方反映称:12月26号清晨,自己正坐在田边喝水,忽然听见妻子一声惨叫,便赶紧循声跑过去,见妻子瘫坐在地里,面色煞白。他顺着妻子的视线低头往下看,手中的搪瓷杯也“哐当”掉到了地里——他们中间横卧着一具无手的裸体女尸,形貌骇人。

老黄说,他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把拉起妻子,像撞了鬼似地奔出农田,甚至都不知道妻子手臂上什么时候还被划出了一道口子。老黄带她去了卫生所,顺便报了警。他对赶来的侦查员说:“警察同志,你们赶快把那个东西弄走,我这块地今年不会好了。”

曹兵跟着侦查员把案发现场检查了几遍,在离女尸20米处发现一对鞋印。警察让老黄过去辨认,老黄抬起自己的脚,说自己从没穿过这种鞋。经过测量,那个鞋印的长度在42码左右,曹兵看着侦查员绘制完现场平面图,又帮忙把女尸被抬上面包车。

师父讲到这里,停下向我解释说,作为检察官,跟着公安出现场、大致了解案情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们还要参与重案队开的案情研讨会,这才是工作重点。他和杨建军必须全面跟进公安的侦破过程,提供侦查提纲和相关意见。

讲到这里,师父问道:“我考考你,为什么当时要有这些环节?”

“因为要快捕快诉。”

“对。”师父点了点头,“90年代的治安形势很严峻,有些犯罪分子的装备比公安还要精良,社会上经常发生抢劫杀人的恶性案件。上头让公检法三大部门紧密配合,在重案的侦查阶段,检察院就参与进来,与公安协作。那会儿公安的破案压力很大,不比现在。”

“听上去像现在的‘提前介入’。”我说。

“对。”

师父摆了摆手:“我年轻的时候干过侦察兵,很多场面都见过。可老杨不一样,他以前是军区政治部的,专门搞思想工作,哪见过这种场面?我俩第一次出完现场,他回来吃了俩礼拜的素,连根肉丝儿都不敢碰,不信你可以问他——我继续讲下去,刚才才说到一半呢,你别老是打岔——”

2

看完现场,曹兵转头望向杨建军,见他正跟着侦查员在人群中走访。杨建军时任批捕科副科长,平常话不多,心思缜密,他在现场向公安局的侦察员们提了证据收集的意见,待勘查工作全面结束后,合上黑皮笔记本,又与曹兵一起坐上小昌河,跟车火速去了公安局。

当时恶性案件破案压力很大,警队办案讲究速战速决,大队人马抵达局里后便直奔会议室,等曹兵和杨建军进去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曹兵随手拉开杨建军身边的椅子,屁股还没坐稳,右肘便给人拽住了:“这是尹队长的专座。”

曹兵反应过来,正想跟对方解释,杨建军急忙按住他的手,暗示他要忍。

“曹兵同志当然能坐!”门口洪亮的声音一出,会议室立时没了动静。说话的人剃着毛寸,皮夹克衬出精壮的身躯,灯光下的脸如刀削般硬朗。曹兵闻声便知,这是重案队队长尹东明来了——他从部队转业到公安局工作后,连破几起大案,升任重案队队长,颇具威望。

尹东明快步走上前,揽住曹兵的肩:“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同志叫曹兵,也是我的战友,当初跟我在一个连队。面对新的情况,同志们肯定要有个适应的过程,但是检察院的同志既然已经参与进来,指导我们的侦查取证工作,那我们就是一个集体,不能整天红着脸!”

“尹队”都这样讲了,几个侦察员就主动让出了座位。

尹东明坐定后说,他刚从外地执行抓捕行动返回,收获颇丰,不费一枪一弹,两个盗枪犯就在卧室就擒,还在屋里连缴了一把“五四”,一把“六四”,十来发兵工厂的制式手枪弹,“今天我刚下火车,就听到消息,说市郊发案了。闲话少说,你们讲一讲现场情况”。

侦查员汇报了案情:死者双手被凶手用锐器砍断,双臂均有搏斗伤,左小臂发现一滴血滴,下身赤裸,生前遭受过性侵,阴部有伤痕,是被他人勒颈致机械性窒息死亡,法医初步推算的死亡时间是12月25日,抛尸时间应该在次日凌晨。根据尸检和现场勘查情况,北郊农田并非凶手作案的第一现场,现场提取到的鞋印出自常见的胶底解放鞋,尺寸为42码,右鞋根部磨损严重。此外,还在泥地中有效提取到3枚指纹,其中拇指纹残损,另2枚正常,受害者的衣物材质较为特殊,受到条件限制,无法提取有效证据。

“检察院的同志发表一下意见?”听完汇报,尹东明看向曹兵和杨建军。

杨建军补充道:“刚才那位公安同志讲得很详细,技术科也传来消息,说死者左小臂上的血滴并不是本人的,这表明凶手在搏斗的过程中可能受过伤。接下来,各位侦查取证的范围从案发地辐射到周边,排查附近所有的卫生所和药店——还有那个胶底解放鞋,当前还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凶手穿的,但是右鞋跟磨损厉害的人,走路应该会有跛足的迹象,所以,在大范围排查的同时,我们建议各位要留心这几个地方,同时案件的调查必须符合法律规定,我们会随时会跟进、监督。”

杨建军讲完,尹东明立即开始部署侦查工作:一是确认尸源,在全市范围发布认尸启事,并委托各公安分局协助查明死者身份;二是对案发地周边进行大范围排摸,要挨家挨户地走访,同时要寻找死者被砍下的两只断手;三是对近期刑满释放人员做重点排查,确保没有遗漏。

依照惯例,这一宗血案以日期来命名,重案队由此成立了“12.26”专案组。此后,市郊发现女尸的消息很快传出,“12.26案”在市民口中被换成了更阴森诡谲的名字——“断手女尸案”,尚未落网的凶手,也有了一个外号:奸杀恶魔。

3

尸源很快就确认了——案发前几日,本地一名中年男子曾来派出所报案,称自己的妻子莫名失踪了。听到“断手女尸案”后,这个男人预感不祥,便赶到公安局想确认一下。尸源组带着男子去了殡仪馆认尸,男子认出那正是自己的妻子。

死者叫姚芳,34岁,1993年跟随丈夫到本地生活,在国营纺织机械厂工作。警员们随即赶赴纺织机械厂,对姚芳的人际关系展开调查。工友们反映,姚芳性格随和,在厂里人缘很好,不太可能和别人结仇。她和丈夫感情很深,丈夫平时常骑着一辆凤凰自行车来接她下班。12月25号那天,丈夫有事去了朋友家,姚芳独自下班,谁也没料到,就在当晚遇到了恶魔,横尸于北郊农田中。

纺织机械厂第二车间的一位女工告诉侦察员,就在姚芳遇害当晚,她曾看到一个穿灰色夹克的男人徘徊在厂门口,形迹可疑,“平常来接女同事下班的男人我大多数都见过,从来没见过这个男的,他看起来很凶,还鬼鬼祟祟的”。

姚芳的家距机械厂3.5公里,回家路上必然会经过一个丁字路口,这条1994年才修好大路上,沿路有几家小吃店和一家修车铺。侦查组兵分几路,逐个店铺问询,但由于店铺毗邻几家大型工厂,工人下班晚高峰正是小吃店最忙碌的时候,老板们都说对那个男人没有印象。

只有修车铺的老板提供了信息:12月25号晚,他手头没活儿,坐在小木凳上发呆,望着街上的人来人往,确实曾有一个穿灰色夹克的男人经过,和走在前面的女人贴得很近,当时他还觉得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管那么多干什么?”

可惜的是,机械厂女工和修车铺老板都没有记住那个男子的体貌特征,女工只说“个儿不高”,描述很模糊。

问询结束,专案组开了案情分析会。尹东明分析,北郊在地理位置上相对偏僻,去那里要走很多小道儿,而且沿途居民很少,凶手选择在这里抛尸,说明他对这里比较熟悉。离北郊最近的居民区在抛尸现场2公里开外,外来人员居多,所以要马上对居民区做一遍细致的摸排,对所有的出入人员,全部登记造册。

但排查完之后,侦察员们仍旧一无所获。

眨眼就到了1996年元旦,那个穿灰色夹克的男人依然没被找到。侦查员们还在加班加点地调查时,市里又发生了一起抢劫杀人案——凶手入室捅死了一位72岁的独居老人,拿走了屋内现钞和一条金项链。

师父回忆说:“那时候尹东明压力不小,他本来是市局的破案能手,现在两个案子一下都压在了手里。他被领导叫去谈话,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他脸色很不好,估计没少挨训。一问才晓得,劫杀案发生以后,老百姓有了一些声音,责怪公安办案不力。这个案子,领导只给了两周限期,如果破不了,就让他自己看着办。”

经过4天的地毯式排查,尹东明带着公安干警在一个菜市场旁的工人宿舍将劫杀案的嫌疑人抓获。那名嫌犯倒很爽快,不遮不掩,竹筒倒豆子,除了这起劫杀案外,还把自己此前偷了一块上海牌手表等案子全部交代了,唯独没有提及“断手女尸”。

反复讯问核查后,尹东明确定,这起劫杀案跟“12.26案”并非同一人所为,“12.26案”的侦破再陷僵局。

抢劫杀人案告破的第二天晚上,曹兵叫家人弄了几个炒菜,带到尹东明办公室。桌上的烟灰缸里插满了烟头,尹东明随便夹了几口菜就放下筷子,低头继续研究着地图。曹兵凑上去看,那张地图上有着数不清的红色勾画。

挂钟响了又响,尹东明很烦闷,丢给曹兵一根烟,两人对坐无言,周围烟雾缭绕。看着战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曹兵心里也不是滋味,说,这个凶犯难道还插了翅膀不成?排摸力度那么大,怎么就揪不出来?

尹东明枕在椅背上,望着正对面的时钟,在曹兵身后说:“你看这个时针‘滴答滴答’地走,我们晚一分钟抓到人,凶手就可能多害一条人命。”

曹兵用指节敲了敲桌子:“你别乌鸦嘴,这都是丧气话,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尹东明。”

但尹东明真的说中了。两周不到,曹兵就又在一个晚上接到尹东明的电话,只有三个字:

“出现场。”

4

去现场的路上,面包车里所有人都沉默着。那个时候,凡是公安请检察院出现场的案子,无一例外都是大案。“12.26案”还像悬剑一般垂吊在每个人的头上,这会儿又撞上一起命案,所有人心里都像两车追尾一样。

尸体是在桥洞下被发现的,桥上是刚修建的公路,一传来汽车疾驶的声音,桥洞下也跟着轰轰隆隆地震。桥洞很暗,只能打着手电在桥洞底下侦查。穿堂风很阴,曹兵觉得“就好像有人用嘴对着你的脖子后边哈冷气,寒毛一根根都能竖起来”。

更让大家不爽的是,离桥不远就是县派出所,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犯案,凶手就像在挑衅。

桥洞下方躺着一具女尸,和“12.26案”一样,也是赤身裸体,颈部有绳索勒痕,生前遭遇过性侵。只是这具女尸的双手完好,也没有搏斗伤。

“把这个地方的里里外外,全部给我仔仔细细地查一遍,就算是一滴污水,一根头发,一粒灰尘,都不要放过!”尹东明喊了一声,走出来想抽口烟,结果一阵冷风把刚点着的烟头吹灭了。他骂了一声,把半截香烟夹在耳朵上,提着手电返回现场。强光照射下,女尸脸上两个暴突的眼球显得狰狞,只能用“惨状”形容。

桥洞下有个小水坑,积满了污水。水坑边上有一前一后的鞋印,已经干了大半,并不完整。尹东明蹲下来,低头研究着,一名侦查员在洞里嚷:“还是那个解放鞋!”曹兵和杨建军也走过去,和尹东明围在那个侦查员身边,看见桥洞西南侧一片污泥上面留下了一个左脚鞋印——又是42码的胶底解放鞋。尹东明忍不住骂了一声:“是那个杂种。”

桥上又有车经过,隆隆的声响就好像是眼前的鞋印发出来的一样,曹兵一阵恍惚,片刻后又清醒过来,透过手电的光,看见每个人神色凝重。围观的群众有人说话很刺耳:“下一次凶手杀人都要扔到公安局大门口了。”尹东明继续环顾现场,只当没听见。

这时,有侦查员在桥洞底下发现了一只鼻烟壶,尹东明看了一眼,叫他带去刑科所。

“桥洞女尸案”在市里也很快就越传越玄乎:有人说那个凶手是走火入魔的气功大师,奸杀女同志是为了采阴补阳,他还会特异功能,可以原地消失;也有人说凶手是鬼变的,一到特定的时间,就窜到人间来害人……

收队后,市公安局局长打了尹东明的BP机,通知重案队全员召开紧急会议。曹兵跟着下了面包车,正要和大家一起上楼,杨建军伸出胳膊挡住他,低声说:“这次局领导没有通知咱们的人,如果贸然闯进去,到时候双方都不方便。”

曹兵驻足,会后跟公安们打听,才明白杨建军话中的深意——这个“紧急会议”只是名称,实际上是内部训话,局长在会上把重案队一顿痛批,撂了不少重话。他对全队说,“12.26案”迟迟未破,老百姓对公安的意见很大,市领导已经高度关注这个案子,全局上下顶的压力越来越大,接下来,由他亲自挂帅,担任案件侦办的总指挥。

局长点了尹东明的名字,当场质问他:“这个队长你还能不能当?!不能当我马上换人!”

尹东明骨子里有血性,面对领导的责难,带头做了检讨,把所有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还下了军令状——如果不亲手抓住那个凶犯,他主动辞职,这身军绿色的衣帽,还有配枪,悉数交还。

重案队副队长看不下去,也站起来带头做了保证,接着所有人跟着应和。局长这才点了点头,说:“重案队在市里是块金字招牌,你们不要被犯人按住了头,更不要砸了这块牌子!”

会后,照尹东明的安排,重案队全队继续留在会议室开案情研讨会。杨建军和曹兵也一起参与了。

这次是杨建军率先发言。他以前在部队搞思想工作,懂政治,更懂人情,局长唱完黑脸,他知道该怎么接着唱下去:“这将近一个月,公安同志们都非常辛苦,加班加点,从‘12.26案’案发后,重案队这层楼的灯从来就没灭过。但是,当前我们受到客观条件的制约,让凶手侥幸躲过侦查。针对这种情况,我和曹兵同志讨论后,来谈谈检察院的意见,公安同志们作为参考,具体实施以徐局长和尹队为主。”

这时,刑科所的人敲开门,向尹东明汇报称:经过指纹比对,那只鼻烟壶上的指纹与“12.26案”现场采集到的指纹相吻合。尹东明派人接过物证袋,叫杨建军继续讲下去。

“我正想说说这个鼻烟壶,大家不要小瞧这个东西,上面的信息可不少,除了有凶手的指纹,还说明了凶手的生活习惯和爱好。这个鼻烟壶也奇怪,壶身画着春宫图,在市面上并不多见。我们市里共有两个旧货市场,还有南郊夜间的‘鬼市’,由于破案任务非常急迫,挨家挨户地问肯定来不及,我建议让技术科把证物拍成照片,贴到市场告示栏,具体交由市场的负责人来落实。”杨建军说。

果然,协查告示发布后,一位旧货摊老板认了出来这只鼻烟壶,主动联系了重案队。老板说,两个星期前,一个穿灰夹克的男人在他这里买走了这个鼻烟壶。当时那男人在他的摊位驻留良久,拇指不停盘玩着这个物件,他看着心烦,问那人到底买不买,那人就瞪了他一眼——就是这么一瞪,让老板记住了男人这副凶相。接着,那人半抢半买,把鼻烟壶塞进了口袋。

老板详细描述了男人的体貌特征:长脸,寸头,单眼皮,细长眼,左眼角有个瓜子样的胎记,高鼻梁,颧骨很高。身高大致在170公分,身材适中,灰色夹克里面穿着白色毛衣。侦查员根据描述,画了一幅素描画像。

然而,侦办工作刚有进展,市里又发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