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罪案类故事,情节经过艺术加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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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氏一族,念念不忘先祖潘岳的文人风采和《家风》遗训,古氏一族,讲的全是勤劳刻苦,发家致富。不同家风,历经几代传承,潘氏不管家庭如何贫穷,也要供养孩子读书,而母亲的后家古氏,连读满高中的子弟也极其稀少。

古暮春杀人的事情,并不是以案情通报或案情简讯的形式让我知道的。

那是2000年5月5日,立夏节气,麦收季节。二兄弟打电话给我说:大燕子的幺舅娘死了,今晚就是“大夜”,你要赶回来呀。我迟疑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兄弟那头已经匆匆忙忙挂了电话。

老实说,这样的吊唁我并不太乐意去。我们整个村子就两户大姓,一家姓潘,一家姓古,回老家随便碰见一个人,不是叔爷、叔公、堂兄弟,就是姻舅(嫂婶家的兄弟)、姻舅公、姻老表,如果每家的红白喜事都要参加,我这点工资可能连随礼都不够,更不要说来来往往花去的时间了。

二兄弟似乎也能分得清亲疏,通常,只有往上三代以内的亲戚有什么事,他才通知我,即便是这样,每年我也要回老家走动十几次。

这个幺舅娘姓薛,嫁给堂幺舅前,视力就不好。我们儿时,怕把她与众多舅娘搞混,一直称呼她“摸摸眼”幺舅娘。

老家的丧事仪程,最重要的是“大夜”,即在出殡的头一晚主办丧事活动,由道士“漂河灯”和“破地狱”(编者注:丧礼科仪法事之一,意即打开地狱之门,引领逝者的亡灵早日离开地府,进入轮回)。

不管丧事活动在“大夜”之前持续了几天,只有“大夜”那一晚的丧筵是最丰盛的,鸡鸭鱼肉样样都有。开席时,丧主家之子还会用木盘放置着酒杯,跪谢每一位客人。如果没有赶上“大夜”,也不兴弥补,若是有人不懂规矩,“大夜”之后再去送礼,就是咒丧主家再死人,是我们家乡民俗里最大的忌讳。

挂了电话,我安排好手里的事,立即驱车回了老家。

母亲的后家——古家,分散在云水溪的两岸,几百年来以农耕和打铁为生。云水溪上架着的“公家桥”,似一条纽带,连接着两岸古姓。河西是相对低矮的平坝,平坝上有一个“古家大院”,是入川古氏的祖屋,住了百十户人,周围有十几棵十几丈高的皂荚树;河东是矮陵大燕子山,接龙贯山山脉,零零星星住了几十户古姓,皆以铁匠为主业。

称之为幺舅的,是我外公的亲侄儿,我母亲的堂兄弟。幺舅上面三个哥子,都是铁匠。幺舅一表人才,又当了几年兵,但家里做主给他娶了这个“摸摸眼”幺舅娘,心里十二分不乐意。因此,幺舅常年不住家里,伙了三个二流子与人日夜赌博。上赶天洋坪、下赴古佛场“整猪杀猪”(设赌局),街上的旅馆成了他的“家”,家里倒成了客房。我父亲还任村支书时,被请去调解过好几次,幺舅才与幺舅娘合好,陆陆续续生了一个表弟、两个表妹。

2

幺舅家的房子就在大燕子山半山腰,一座四合头院子。在山脚,我就望见了竹竿高悬的“望山钱”,色彩斑斓地在山风里飘舞,一阵阵哭丧声也随之灌进耳朵。

四合头院子里挤满了人,一抬头,竟看到之前派出所的几个同事。我和他们点头招呼一下,挤到灵柩前,表弟表妹披麻戴孝走过来,跟我行了孝子礼。

幺舅的族侄古暮春在灵柩前忙碌,他是我小学同学,儿时的玩伴。他大概在帮忙做“点灯师”(负责向灵柩下的香油灯续油),递了三根点燃的香给我,我向灵柩里的幺舅娘三拜三磕头,插好香,这才又挤出灵堂,到同事那桌散了烟。

李冬珉曾经和我在一个派出所工作,现在是派出所的指导员,陈兴良是我公安干部学校的同学,现在是刑警队指导员。在这个场合见到他们,我难免心生疑惑。二人见我疑问的眼神,告诉了我幺舅娘的事情。

也就是两天前,5月3日晚上10点25分,派出所接到治安室李光胜的报案,说玉佛七队古光富家,发生了火灾,还烧死了一个人。11点派出所民警到达现场,火灾现场是院子的厨房,因为之前救火,整个四合院一片狼藉,民警并没有勘查到有价值的痕迹。半夜1点,分县局技术中队到达现场,法医将蜷缩成一团的幺舅娘的遗体,放在一个大簸盖里仔细勘验,在脖子上共发现四处刀痕,再解剖,发现颈动脉被砍断,肺部并没有吸入性烟尘,结论为“颈总动脉创伤死亡”。

派出所、刑警队十几名干警,工作了50多个小时,还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哪个可能干这件事呢?”我和冬珉,几乎异口同声提出这个问题。

冬珉说:“这是你老家,死者又是你亲戚,说说你的看法?”

我说:“幺舅娘是个半瞎的人,性格温顺,天天就是忙农活和家务,连场也很少赶,她个人是没有冤家对头的。我幺舅是个赌哥子,可能因赌结仇,但应该也大不到杀妻报复的境地啊!”

“是不是流窜犯作案呢?”我又问。

“这么偏僻的地方,哪个流窜犯跑到这里来啊。”陈兴良说。

“我们这个地方,自解放以来,就没有出过杀人案件,十年前我当这一片片警时,小偷小摸的案件都发生过许多,像挖坟盗墓的、盗窃带电变压器铝绞线的……”

“局里领导的意思,还是要着手于现场附近,我们计划明天就开始对成年人打脚模手模,敲山震虎看一看。”冬珉说。

天色渐渐暗起来,帮丧的开了灯,几支百瓦的灯泡把院子照得如同白昼。另外一些帮丧的开始布置碗筷,准备晚筵了。我们让出桌子,站在院外的皂荚树下继续聊。

“等一下开席前,我们要开个大会。”陈兴良讲。

在外摸排的民警,也陆陆续续聚到了大树下。院子里筵席已经摆好,二舅过来请民警们赴席。我陪冬珉等坐一桌,陈兴良借了道士礼乐的送话器,站在屋檐坎上说:

“古家的各位亲朋好友、乡里乡亲,开席前我向大家通报一下我们的工作成果:公安局的法医,通过辛勤的工作,已经取得了重要的证据——就是杀人犯的手印脚印。从明天起,我们将对周围十里的成年男性,打手印脚印,首先就从挨邻的玉佛七队、八队、四队、五队打起,希望大家认真配合,明天童家寺逢场,就耽误大家一下,不要去赶场了,在家配合公安工作。”

院子里的人嘈杂了一会儿,道士也入了座。丧主幺舅接过送话器对大家致了谢,灯火辉煌里,丧筵随之开始了。

3

丧筵结束后,帮丧的洗整好碗筷,打整好卫生,和一帮远亲陆续离开了院子。二三十位至亲留了下来,观看道士“漂河灯”、“破地狱”。

河灯是装牛匠(做纸马的匠人)用竹片和油纸做成的,有的似莲花,有的像桔瓣,有的是只红鲤鱼,在家先点燃,几十个人提着,星星点点,蜿蜒在村道上。到了云水溪边的“公家桥”,道士奏一番礼乐,唱一阵悲苍的挽歌,指挥大家把灯一齐漂放到河水中。一个个制作精美、造型各异的河灯,就顺着溪流向远方漂去,灯光像天上的繁星一般,把河水照出一溪光明。人们便通过这河灯,祝愿逝去的亲人路途光明,无磕无绊,亡魂早日脱离倒悬之苦。

“破地狱”在晚上8点开坛,至11点半结坛。道士在正对灵堂的地上,放置纸钱和死者的灵位,纸钱旁围着几块瓦片。道士将纸钱点燃,接着带领着表弟表妹,围着火堆诵经。最后道士以鱼贯蹑步、穿花步法引导亡者通往地狱,表弟端着幺舅娘的灵位,紧跟着道士跑圈,跑过数圈,道士一个转身,用手上法杖将瓦片击碎,表示亡者已经警醒觉悟,没有留念在生,去了该去的世界。

派出所和刑警队的兄弟伙,吃了饭就回古佛煤矿的招待所。

临行,冬珉说:“咱们两兄弟啷久没有一起了,一起去住招待所吧。”

我说:“你想得出来,我要给幺舅娘守‘大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