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无名氏

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

檀郎故相恼,须道“花枝好”。一向发娇嗔,碎挼花打人。

唐宣宗大中初,女蛮国入贡,危髻金冠,璎珞被体,号菩萨蛮队,当时倡优,遂制菩萨蛮曲。文士往往谱其词。世多传李白有此词,为百代词曲之祖。年代久远,迷离可疑。别名《重叠金》、《子夜歌》、《花间意》、《梅花句》、《花溪碧》、《晚云烘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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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句劈空而来,初视以为此诗的兴,哪知却是诗的赋,试看次句就知道了。由牡丹引起全词,虽写牡丹也有写人之意。“美人”便说美人,是情人眼中看得,若代以“蛾眉”“婵娟”“裙钗”等字眼,就有些矫揉做作了,岂不令人作呕!“过”非经也,而是“往就”之意。《史记·信陵君列传》中有“臣有客在市屠中,愿枉车骑过之”,最为明显,以后数用“过”字,都是这个意思。

首句只说出牡丹,次句吐出美人,再用一“折”字,一“过”字,整句便鲜活起来,姗姗欲动。三四句很有欧阳修的仄韵词“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的意味。自己欲与牡丹花王比美,自然会未言先笑。“强”字妙,两用尤妙。这里由仄韵骤入平韵,声韵之音调畅舒无比!有洋洋乎之概。顿时可令读者感觉词上人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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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二句明写美人。下片二句明写檀郎,但骨子却还是写美人,与首二句同,不要呆板死看。这里第一句用“故”字最为紧要,要不然全词真个成为男女吵打图了,失去了趣味。“须”,缓迟也,“须道”便紧贴“故”字。这个檀郎亦大是可人,如果不是用故恼而阿谀奉承之,那么这个檀郎就丑态可憎,不够情趣了。故此,这里用“故”恼之,就是给读者感觉是个大大的妙人,恼之的内在就是不真恼,美人亦不不会厌此恼反而爱此恼。愿天下有情少女俱得如此一个识趣之檀郎!故此,这里的用字非常精炼妥当,一个字不同意味就有很大的区别。

“一向”这两句比较费解,其实并不是难解,而是不好注释。思之数日,想不出一个适当释词,直接说是“您一向可好”的“一向”,不通!娇嗔此时才发,却是说娇嗔一向惯发的。这里可以意会,无法表达啊。女子总是爱那么撒娇假怒的做作!或作“一面”的意思,表面上这个意思比较容易理解,但实际上比较粗陋浅薄(Poor)!远不如费解的“一向”之味厚!汉语言文字就是这么神奇,博大精深啊。很多意思纯字面很难解释,只能意会。写诗词时,须好好体会这种细微的意会触觉。

“挼”的发音读 奴讹 切,按揉的意思,两手相切摩也。“碎挼”是倒装句,词调为仄平之故。此二句写绝世间小儿女一切缱绻缠绵态,真可谓神来之笔!善于抓取生活中一个瞬间画面,并提炼刻画出,就是好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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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这首词的时候,惊喜无状!天下竟有这样文章?一洗古往今来词人的镂饰手段,一篇纯性灵的东西!便是妇孺也知是天生好言语的。

有人说:“不害羞的拿牡丹和自己的面孔相比!旁人说她不如花,便把花也搓碎了!打人!简直是一个泼妇或是恶丫头!这样的女人拿来入词真丑劣极了!不想你竟然这么称赞她,你的为人可见也不咋滴!

你怎不看李清照的《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点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呢?这才雅而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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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他:牡丹国色天香,檀心锦萼,其艳其丽,为百花之冠。美人敢拿它来相比,那我肯定知道此人必不难看,否则以钟无盐之貌,越东施之容,竟拿花来比自己的俏庞儿,岂不叫人背脊发麻!吓坏人的。

“碎挼花打人”是用花掷人,也不是提着拳头赶人槌他!怎么能说是“泼”“恶”?本词描画少女最佳的就是此句,而君所病也正是此句,何谓为解人,不是这么解的。如果以为李易安的词妙,她的固然不坏,但殊不知李词正是偷此首《菩萨蛮》意味,整个的套下来的。

李易安词的章法完全未改,首句以花引起全词,然“卖花担上”,取道已远;“泪点轻匀”,远不如“牡丹含露';“怕郎猜道”已着实,怎如“含笑问檀郎”的天真流逸;“云鬓斜簪'便涉雕镂矣。两者人间天上,自有定评;见智见仁,无须晓辩,各人看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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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又曰:“天下词集浩如烟海,佳词夥矣!怎不去欣赏哪些,就读此词?”

余曰:“天下词夥矣!但不是流于刻饰纤弱,就是陷于词意晦涩,竟不能得一“真'字,此词得之,故爱之也。”

或曰:“但这个格卑词粗奈何?”

余曰:“白石词格高嘛,梦窗词格高嘛!这两位,一则砌句,一则堆字。吾宁愿读此格卑之小词,亦不愿钻究其堆砌典实,拆碎下来不成片段之乱套,况格哪里有卑一说?若说词粗,就更不知这从哪里说起!三百篇你以为词雅吗?此古之里歌巷谣罢了;怎么评价古今之民歌皆有大价值?就因为得一“真”字而已!若以故典满纸为雅,我不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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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有谓余曰:“何不赏后主词?他的格高而又自然。”

余曰:“后主前期的词,赏之。后期的词,容吾四十以后赏之可以。”

又曰:“词之“真”者,止此一首耶?”

余曰:“亦不然。”

又曰:“若专赏于此者何?”

余曰:“汝何以知我专赏于此!挨着来!”于是客乃退。

本词作者是无名氏,真正可惜!词妙如此,竟不得一传其名!也无从查他的著作集,不知有多少同样的好文章埋没了!有人把他列入女作家之内,也只好成为疑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