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父亲怎么也不会想到,失踪多年的母亲,竟然和他在同一个城市生活了14年,却始终未能遇见。

2017年8月16日下午,正在外地室内装修工地干活的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你好,请问你是张志伟吗?”

由于电话来自父亲打工的城市,原以为是父亲出什么事了,然而电话里的内容,如晴天霹雳,让我半天没缓过神来。

对方说,我消失40年的母亲冯莲英找到了。

联系我的是一名李姓律师,在核实完双方信息后,李律师提出和我见一面,说有些事不方便电话里讲。

我叫张志伟,1976年出生在西南地区的偏远山村,父母都是普通农民,上有两个姐姐,我是家中老幺。

1977年春节,在我不到一岁时,母亲突然失踪,父亲苦寻了40年,人没找到。如今,母亲却突然天降,着实让人始料不及。

放下电话,我赶紧给远在深圳的二姐张利红说了这事。

电话里,二姐沉默许久才问:“这事儿,大姐和爸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先去了解清楚再说,你要不要回来?”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我身体不好,回来一趟挺费劲,再说这事真假难料,你先去打探清楚再给我回话。”二姐的拒绝是意料之中的事。

二姐比我大5岁,17岁就辍学跟人外出打工,很少回来;20岁时,二姐挺着大肚子和一个大她10岁的男人回来登记结婚,男人是邻村一个死了老婆的鳏夫,和前妻已有一个儿子,家里穷得叮当响。谁都知道二姐这样嫁过去,明摆着是要吃大亏的。

父亲为此和二姐大吵一架,“如果要嫁,你就永远别回这个家。”

不知是赌气还是对这个家积怨太深,二姐说了一句让父亲至今都无法释怀的话:“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如果不是你无能,妈至于失踪吗?你问问老大老三,谁稀罕这个家?”

父亲瞪大双眼,用粗糙的大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随后双手狠狠扯了扯衣服, 转身离开时,有些颓然地说道:“利红,爸是怕你吃亏啊!”

果不其然,二姐的婚后生活异常艰难拮据。

次年,二姐生了个女儿,一家四口一直在外地打工。很多消息都是别人传回来的,这个二姐夫不但没本事,还不愿踏实干活,总想挣快钱,遇事不顺就酗酒,听说还动手打了二姐。

性格倔强要强的二姐基本不跟家里联系,更别说回来了,她知道村里说什么的都有,等着看她笑话的人更多。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二姐回来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清。

放下二姐电话,我赶紧拨通父亲的电话:“爸,我明天来您那边办点事,等事情忙完了顺便过来看看您。”

简单寒暄了几句,就赶紧挂断电话,生怕父亲听出异样。我知道在弄清真相前,绝对不能刺激父亲和大姐。

关于母亲失踪这事,还得从40年前说起。

1977年春节前夕,26岁的母亲去镇上赶集置办年货,这一去便再无音讯,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父亲疯了似的八方寻找母亲下落,连村里村外的山涧悬崖都寻了个遍,依然踪迹全无,最后不得不报警。虽然有了警方的帮助,但还是没有母亲的消息。那一年,大姐8岁,二姐6岁,我不到1岁。

母亲消失后,家里乱做一团,没人管我们吃喝拉撒,爷爷奶奶走得早,父亲又是家中独子。开始那俩月,父亲没日没夜地外出寻找,很少在家,都是亲戚邻居过来搭手帮忙照顾我们。

渐渐的,村里各种传言四起,说母亲是掉河里冲走了;被坏人掳走了;让鬼怪吃了;跟人跑了……说什么的都有,总之母亲的失踪,成了村里的传说和茶余饭后的谈资。

加上父亲不善人情世故,情绪也特别敏感,别人来家里帮忙时,总免不了劝说几句宽慰的话,真心假意都有,父亲听着别扭,不好说什么就拿脸色抗议,慢慢的大家来的次数就少了,只偶尔关心下找人进度。

母亲失踪后,父亲外出寻找母亲期间,大姐张利华扛起了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背着我读了一个学期的书后,就辍学在家专心照顾我和二姐,养猪、放牛、种地,大姐学着大人一样一样地做。

对于那些传言,我们最不能接受的是“母亲跟人跑了”的说法,总觉得那不是事实,母亲也不该被人那样亵渎。

性格刚烈的二姐经常因此和人吵架,甚至动手打架,性情温和懦弱的大姐则选择息事宁人偷偷抹眼泪,拼命干活来维持家中生计。

两年后,父亲减少了外出寻找母亲的次数,开始在家帮着大姐干农活和照顾我们,这样看似平静地过了几年。

谁都以为父亲会慢慢放下,淡忘这事,或者再找一个女人过日子,哪知家里又突发了变故。

大姐16岁时,因过大的生活压力和长期的隐忍憋屈,出现了严重的精神异常,经常自言自语对着空气与消失的母亲说话聊天。由于未得到及时医治,加上周遭环境的反复刺激,最后,大姐竟然疯了。

大姐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一样是干活的好手,不吵不闹。5年后,大姐嫁给同村一个同情她遭遇的男人,那个男人对大姐还算呵护有加,他高中毕业后跟人学了两年厨,现在在城里当厨师。

大姐出事后,父亲彻底崩溃了,他把所有的怨恨都归结到母亲失踪这事上。找到母亲要一个答案,成了支撑父亲活下去的动力。

那时二姐特别害怕步大姐后尘,总想快点长大,逃离这个名存实亡的家,所以才会慌不择路地草草结婚。在二姐心里,家里所有的不幸都因母亲失踪所致,对于母亲,二姐更多的是怨恨。

母亲失踪时,可能我年纪太小,对母亲的需求没有其他人那么大,加上大姐一直对我照顾有加,我算是家里正常成长的人,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跟人出来学干装修了。

大姐结婚后,父亲又随着打工潮辗转北上广,一边打工一边拿着母亲的照片到处打探消息。

10年后,母亲依然了无音讯,50多岁的父亲因常年在工地干活,身体大不如前,选择回到省内的三线城市,找了个帮人看门的活,一干就是14年。

外人只知道父亲是有儿有女的单身老头,不知道父亲心里藏着一个秘密,虽然没到处声张,可我知道对父亲来说,除了寻找母亲的方式变了,别的都没变。

只是父亲怎么也不会想到,失踪多年的母亲,竟然和他在同一个城市生活了14年,却始终未能遇见。

见李律师前,我在心里准备了无数个疑问,打算在见到母亲那一刻一股脑问出来。为命运多舛的大姐,为远走他乡的二姐,为一生漂泊的父亲问一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抛弃我们?万语千言如鲠在喉。

然而,我见到的却是一具冰冷的遗体,一切期望瞬间化为乌有。

李律师说这事源于一起交通事故,一周前的一个雨夜,一辆汽车因刹车失控将母亲当场撞死,他说死者老伴赵建平是通过熟人找到自己,希望能帮忙多争取一些赔偿金。

李律师在核实相关资料时才发现,死者身份证信息与户籍信息不符,身份证是张凤芹,而户籍信息显示是冯莲英。

本着对死者负责的态度,李律师多方筛查核实后,发现几百公里外确实有一个与死者年貌相似,名字也叫冯莲英的女人,但此人在1977年就被列入当地失踪人口档案库,至今下落不明。

等见到赵建平老人,李律师让他出示结婚证明,帮助争取赔偿金继承权时,老人支支吾吾地搪塞,一会说找不到了,一会又说丢了。

在被告知如果不是合法夫妻,就不能以死者合法继承人的身份来打这场官司,更不可能继承这笔赔偿金。赵建平才承认,他们确实没登记结婚,只因当初彼此合得来,嫌办手续麻烦,就这么在一起过了几十年,也没要孩子,更不图什么,只是相互有个照应。

听到这里,我如遭雷劈。

在走访调查时,所有认识赵建平老俩口的邻居,对他们的印象也都很好,虽然不富裕,但还算和睦。但让李律师吃惊的是,赵建平说钱他可以不要,但这个官司无论如何必须打,而且要尽可能地多争取赔偿金。

为了找到合法继承人顺利起诉肇事者,赵建平道出了真相。

赵建平说自己不是死者唯一的男人,之所以这么多年没有登记结婚,是因为张凤芹在老家还有一个合法丈夫和三个孩子。

至于张凤芹当初为什么离开原来的家庭,而选择和他在一起生活,赵建平始终避而不答,只让李律师一定设法找到她的三个子女,将赔偿款分给孩子们,他一分不要。

听到这个消息,比当初母亲突然失踪更难让人接受。

尤其是父亲,他苦苦寻找的这40年,是因为他相信母亲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他坚信母亲不会抛弃我们,就是这份笃定的信任和坚持,才让他一直没放弃寻找母亲。

而赵建平的存在,打破了之前我们对母亲的所有幻想。

唯一欣慰的是,母亲这些年过得还算不错,虽不富裕,但身边有人疼也有人照顾。虽然因为一场突发车祸意外去世,但母亲活着的时候,至少过得比我们每一个担心她的亲人都要好。

虽然谁都不愿承认母亲当年抛弃我们的事实,现实却给我们一记响亮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