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传来年轻男人斥责的声音,“谁让你打电话的!手机交给我!”
时间:2013年3月16日,上午
老蔡十七岁的女儿叶子失踪了。确切地说,老蔡是这一天才发现叶子失踪了。
叶子在偏远的村办学校断断续续读完小学和初中,八个月前第一次离开农村,来到市技校学习计算机。老蔡则在邻省几个小县城内做游走木工,已经十多年,皮夹里留着的还是叶子九岁生日时扎两个羊角辫的相片。
这座城市地处省界交汇处,老蔡从工作的地方回来大概需要四个小时车程,算不上远。每隔两个月,老蔡会以送生活费为由来市区看看叶子,带叶子外出改善一下伙食。用餐时老蔡往叶子碗里夹菜很多,说话很少,除了考试成绩和生活费是否够用,其余时间基本被咀嚼声占据,午饭过后父女二人又各自踏上自己的求生和求学之路。
这天上午,老蔡如往常一样赶到学校,得知叶子已经离校三天,没有请假,也没有跟身边要好的同学交代去处。老蔡有些紧张,一边努力在心里安慰自己“孩子只是贪玩”,一边拨打叶子的电话,平日可以轻易呈现出各种小巧木制品的双手,竟在按键宽大的老年手机上瑟瑟发抖。
电话有时候是通的,但无人接听;有时候里面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有时候等待了很长时间,可手机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就自动挂断了。
叶子的班主任问老蔡,她平时有哪些关系好的朋友同学或朋友吗?老蔡摇摇头;又问老蔡,她有哪些常去的地方,老蔡又摇摇头。班主任小声嘟囔,没见过这么不关心孩子的家长。老蔡自知理亏,生生把那句“没见过这么不关心学生的老师”咽了下去。
保卫科长劝老蔡报警,老蔡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这是否属于警察的受理范围,也不肯相信女儿的失踪会产生需要警察出面的后果。老蔡想自己先找找看,可走到技校门前的十字路口,完全不知道叶子三天前站在这里时选择了哪个方向。
老蔡顺着其中一个方向沿街询问商铺,用蹩脚的普通话描述了叶子的外貌,店主们都表示没看见过这样一个女孩。老蔡走累了,就坐在马路牙子上,乘着休息的空档继续拨打叶子的电话。这一次,电话不仅通了,还有人接了。
老蔡弹起身子,努力维持呼吸节奏的平缓,好让干涩的喉咙能够顺利发出声音,“叶子,你在哪儿?”
没有回应,只有微弱的呼吸声。
老蔡吼道,“你说话呀!”
电话那头传来年轻男人斥责的声音,“谁让你打电话的!手机交给我!”紧接着一阵嘈杂,听筒里没了声音,再拨过去,又恢复到关机状态。
老蔡再没有丝毫犹豫,招停出租车,直奔公安局。
时间:2013年3月19日,清晨
报警后,老蔡就一直在我单位门口焦虑地徘徊,每天夜里十一点左右离开,第二天清晨不知几点赶来。一听见单位的办公电话响起,老蔡就会扒在接警窗口侧耳倾听,生怕错过任何有关于叶子的消息。
那段时间“蓝可儿事件”在网络热议,女性失联的新闻也频频爆出,叶子的失踪令我倍感压力,想尽办法做了不少工作。先根据老师和学生对叶子离校当天的回忆,调取了校门外十字路口相应时间段的监控录像,发现叶子拖着行李箱横穿马路,直到从摄像头覆盖范围内消失,一名头戴鸭舌帽的年轻男性与她同行,不经意间留下了一张不太清晰的正面照。确定了老蔡最后一次与叶子通话后,叶子手机的关机位置在浙江省台州市境内的绕城高速上。
调取了叶子入校八个月以来的通话记录,按照通话次数的排序,从多往少一一联系,确认对方的身份,排除对方嫌疑,以及询问近几天是否与叶子取得过联系。令我有些意外的是,老蔡作为叶子的父亲,通话次数排在了二十名开外。
老蔡在得知叶子手机的关机地点后准备动身前往,我问他去了那边能干啥,他说发寻人启事。我说那有个屁用,他便干嚎着哭,我说等我两天,我给你想办法。
最重要的一项进展,是我找到了叶子的QQ号。由于调取QQ聊天记录需要经过腾讯公司的协助,因此各种审批手续就占去了一天时间,等我拿到叶子的聊天记录,已经是3月18日的夜晚。
好在叶子的QQ好友并不多,很快我就从中筛选出一个网名叫“斯文”的网友,通过两人的聊天记录可以确定,叶子离校那天在校门口与她同行的年轻男子,就是“斯文”。
“斯文”在QQ空间里回复别人的留言时无意间透露过自己的姓名和籍贯,也上传过自己的自拍照片,因此“斯文”的真实身份也很快落实。
3月19日清晨,接警室的木门被我推开一条缝,老蔡如前几天一样背靠墙壁坐在地上打盹,嘴角悬垂的口涎拉扯着头和身子往一侧偏下去,即将失去重心的那一刻又如触电般坐正,脑后头发摩擦脱落的墙皮,空气中扬起一阵乱糟糟的浮尘。被白灰呛醒的老蔡发现值班室的门开了,箭步而入,与门内躲闪不及的我撞个满怀。老蔡一边道歉一边退到了门外,“张警官,有消息了吗?”
我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闷声回答:“收拾行李,晚上跟我一起上火车。”
“去哪?”
“安徽阜阳。”
时间:2013年3月19日,深夜
其实我并没有查清“斯文”把叶子带到了何处,可叶子前后加起来已经失联六天了。老蔡等不起,我也等不起。手头现有的证据只指向两个地方——手机关机地点浙江省台州市和“斯文”户籍所在地安徽省阜阳市,经过同事之间的讨论,认为去台州市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去阜阳市至少能找到“斯文”的家属。
22点30分,我和同事打车到了火车站,打开车门就被迎面而来的春寒逼出一连串喷嚏。远远看见老蔡带着他的堂弟,也就是叶子的堂叔,蜷缩在检票口的大型广告牌后面。疾风忽起,从广告牌下方的缝隙钻进去,吹散一地烟头。
列车23点准时发车,由于是临时做出的出差决定,当天的车票已经买不到了。利用了一点职务便利,和同事在检票口掏出警官证,便免去了安检直接去了月台,月台上又掏出警官证冲着乘务员晃了晃,便被领去了乘警所在的那节车厢。在乘警的安排下,一行四人住进了原本留给列车工作人员休息的那半节卧铺车厢。倒不是吃不得站票的苦,只是希望能有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休息一夜。
天亮了还不知道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局面。
入睡没多久,我被老蔡反复起身的声响吵醒,他想向我道歉,被我立在唇间的食指制止,撇撇头,示意他去过道里谈。
“睡不着?”我撕开一包烟,递给老蔡一支。
“嗯。抽我的吧,丑烟,别嫌弃,不抽就是看不起我。”老蔡把我递过去的烟推回来,同时反递给我一支红梅,我接过来点上。
“担心女儿?”
老蔡没回答,“啪嗒”一声把烟点上,或许是打火机蹿出的火苗过于生猛,老蔡眉宇间猛地拧紧了一下。
“蔡叶子,这种名字很奇怪呀。”我见老蔡不作声,主动提起一个话题。自从老蔡报案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跟他聊与案情无关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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