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网站上,坦诚相待的人太少。中国女人要钱,国外老男人要性,两边都以谎言相对,差别只是,中间有我们这群红娘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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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6月我从某大学中文系毕业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8月,一个朋友介绍了一份税前4500的工作给我,只有一点要求,英语不能差。工资虽然不算高,但我还是决定去试试。
当天晚上,我就加了谭英。她大我2岁,在这家公司做了一年半。公司名叫“相聚是缘”,英文名是AsianLOVE,从招聘简章上看,还挺正规——五险一金,14薪,三班倒,一周保证休假1天。
我和谭英聊了几句,便约定了面试时间。
公司位于一栋3层小楼里,地方不大。前台装饰着红玫瑰,粉红的墙壁上写着公司的中英文名。一个个小隔间里坐满了人,和普通的公司白领没什么区别。
谭英带我穿过一个狭长的走廊,两边是透明玻璃装饰的会议室,有不少人在开会。在一间接待室里,谭英接过我的简历,只扫了一眼,就开口问了一连串问题:英语水平怎么样?有没有和外国人线上聊天过?懂不懂用Skype……我认真作答,她也并不回应,只说自己不是负责人,让我等一会儿。
很快,一位穿着粉色西装的女性走了进来,自称姓刘,是这边的主管。刘姐30岁上下,开口就提了好几次“世纪佳缘”和“百合网”,“我们也是帮人相亲的,”刘姐翘起二郎腿,语气里带着一股自豪,“不过和他们不一样。怎么说呢?我们算是走在行业前端的。”
据刘姐说,如今国内的婚恋市场已经饱和,找不到好男人是常有的事,所以公司在5年前就开始做“海外项目”了,客户群体都是外国人。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你没谈过恋爱吧。”
我顿时有点慌张,自己的确在大学里没啥异性缘,毕业之后又整日忙着找工作,我点点头,心里惴惴不安,没想到找个工作还得有恋爱经验。
刘姐低下头,又打量了一下我的简历:“还成,XX大学毕业的……你没有恋爱这回事儿我一眼就看得出来。本来这样是不合格的,不过最近公司缺人手,你就跟着大姐们好好学一下,很快就能上手。我们的工作还是挺有意义的,毕竟‘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我又问起公司业务,她表示很简单,几乎不用培训就能上岗。“是要我们介绍外国人和中国人聊天、见面吗?”我又问。
刘姐笑了,语气里带着些许嘲讽:“你以为08年奥运会之后,还真是个个中国人都能讲英文了?”她顿了顿,又说,“基本上交流都是我们这边来。只要那些鬼佬看中了,后面的事就不归我们管了。就这样,做吗?”
我有点疑惑,可鉴于自己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了,便答应了下来。刘姐让我明天就来上班,至于工资待遇,是3500元的基本工资加提成,而五险一金等其他福利,她并没有提。
就这样,我成了这家公司的第26位女红娘,代号203,坐在门口进来左转的第二个隔间。桌子很干净,上面有一台配备完全的电脑,和一盆小小的、几乎已经枯死的仙人掌。
2
初到公司,我只能先做最基础的工作。
每天一坐在电脑前,就需要用公司提供的账号登录“AsianLOVE”网站,网站里全是女会员们的资料照片介绍。而我作为红娘,工作就是代表一群女会员,等着某个外国男人看中了“我”的资料照片后,对“我”感兴趣了,主动来和“我”聊天——聊的时间越长,提成也就越多。
公司将这些聊天的外国男人统称为“大鱼”,一个红娘对应一条大鱼。刘姐时常对我们说,“钓不钓得到一条富贵大鱼,就要看我们红娘的本事了。”
说是交流,其实对英语的要求也不高,会说hi、hello、how do you do,基本就等于完成了第一步。大多数时候,我每天都要和近10个外国男性聊天,少的时候也有两三个。等对方提出见面,甚至为此特地来到中国后,我在线上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接下来会有同事交接订酒店、请翻译、联系相亲女性等后续更为复杂的延伸业务。
为了赚到更多提成,我不得不尽量延长和外国人的聊天时间。而增加聊天时长的方法,自然不是和他谈人生理想,畅想婚后的幸福生活,更多时候,只能通过“性”来打开聊天的缺口。
有些人一上来就会问性经历,有些甚至更过分,会直接发下半身的裸照过来。我曾私下问过几个熟悉的红娘,她们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刘姐为此还专门给我发了一个性器官的中英对照文档。
来网站最多的是美国男人,五六十岁为主,无业游民占了大半,但也有成功的企业家,还有只想找个伴的普通退休老人。想在这里寻找爱情的,大多都是对东方女性抱有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在他们眼里,中国女性贤惠、忠贞、不贪财,是最完美不过的女性。
只是网站上的女会员,并不像这些人想象的那样美好。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女性,本职工作是坐台小姐。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们网站,于是赶过来,要求我们给她介绍一个富老头。“一定要有钱”,她挥舞着手臂在会客室里强调道,手指上的粉色指甲油已经掉落得差不多了。最后她被介绍到一个欧洲小国,顺利嫁给了一个有钱的70岁老头。
这并不是孤例。作为红娘,我们大多时候是不会和女会员来往的,更不会去核查这些登记在会员资料中的故事是否真实。在骗取了外国人的信任与喜爱后,只要对方提出见面,我们就可以立即转到线下,由公司安排女会员和其见面。
因此,网站上的那些女会员资料,几乎只有照片是真实的,尽管还是PS过的。至于名字,可能是赵红,也可能是王湘。职业可能是医生,也可能是女老板——当然,“医生”背后是农妇,“女老板”背后是赌徒,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有的女会员甚至会将自己包装成天上有地下无的优秀女性,比如有一个只有小学文化水平的女会员,在资料里称自己是读过知名大学的医生。
坦诚相对几乎是不可能的,钱、性才是大部分的目标。所以这边的女性说谎,那边的男性也用谎言相对。差别只是,有我们这群红娘存在。
3
我做成的第一单是一个德国人,姓鲍恩,自称是当地某家塑料厂的话事人。鲍恩50多岁,离异没有孩子。来这个网站的理由很简单,觉得中国女人贤惠,不会像他的前妻那样贪财,离婚时分走自己的一半身家。
照片上鲍恩长相普通,削瘦,有着一头茂密的褐色头发,看起来还挺年轻,有几分书卷气。我们相聊甚欢。他每日会准时上线和“我”说早安,并报告自己今天做了什么,会说非常想见到“我”,在德国的家里,已经给“我”准备好了一个房间。
他说平常自己喜欢写写情书,听听音乐。他拍下房间里堆得满满的黑胶唱片,说他最近喜欢听某位女歌手的歌曲,并说歌词能让他想到“我”。在他的情书里,除了倾诉对“我”的思念与喜爱,偶尔也会写写自己的故事,比如当年他和前妻是在一场红酒鉴赏会上认识的,很快结了婚,但前妻不孕,两个人做了很多努力,自己又曾给过她很多关怀,最后是前妻出轨离婚,自己反倒还得给她一大笔钱。
只是情书中这个深情款款、为了前妻鞠躬尽瘁的好男人,转身就在聊天里满嘴粗口、逼问“我”昨晚是不是和别的男人上了床。让我常常怀疑,他和我说的那些故事,又有几分是真的。
鲍恩说,他想找一个可以照顾他的中国女人,而报酬就是一桩婚姻和他剩下的所有财产。但是鲍恩并不知道,我不是那个聊天中自称为Mei的女人,也没有所谓北京大学医学系毕业的学历,更没有和一个男人相爱、最后流产分手的狗血故事。
陈雪梅当然确有其人,但她只是中国某个东部小镇一个公立医院里的护士,和老公离婚后,想着找一个年老的外国男人,当保姆也好妻子也好,只要能给她钱。
当鲍恩提出要和我见面时,我才第一次见到了千里迢迢赶来公司的陈雪梅。
她穿着一件浅粉色的西装,款式裁剪还是十几年前的风格,她说这是自己第一次坐飞机,差点不知道该怎么来。鲍恩向陈雪梅展示了自己作为德国企业家的经济实力,房子车子一应俱全,陈雪梅看起来也很满意,不住地点头。当天她就敲定要在中国和鲍恩见面,公司还专门配了一名翻译,随时待命。
通常来说,见面是需要这些外国男人们特地办个签证、飞越大半个地球前来中国的,有钱的还会带上礼物,讨好这些远在千里之外的梦中情人的欢心。没钱的,连签证都办不好。
而女会员们的结局也各不相同——有些会顺利走入婚姻,嫁给老外拿到绿卡;有些会与男人周旋多次,一次又一次地拿到价格高昂的礼物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有些则会被骗得体无完肤,随老外去了国外后才发现,真实情况根本不是他们展现出来的那样。
但按照谭英的说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怪不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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