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又见到有一些人冒出来吹鲁迅的“病句”,愣是要从周家后院子里面栽的两棵歪脖子枣树当中,看出“反封建陋习”的潜台词。

同时,这些人还说“大约孔乙己的确是死了”这句话不是病句,理由只是“沈丛文也用过类似的话语”,不禁让人觉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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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病句”全部不是病句,这难道不是早就被教科书统一过口径的事情吗?时至如今,还拿这件事情出来做文章,还能再顺着教科书去夸它,那就不值一钱了。

所以我必须站出来说一句:鲁迅他不是神,他肯定也有写“病句”的时候。他不光有可能会写出“病句”,还写错字呢。只不过一些“错字”,后来都被当成“通假字”给处理掉了。

一、现代汉语语法是后天形成

一、现代汉语语法是后天形成

上世纪二十年代,鲁迅在报纸上发文章跟创造社的郭沫若等人打笔仗时,还因为写错了一个字被郭沫若追着骂,搞得老脸皮红得不行,这件事情的经过大概是这样的:

话说郭沫若当年留日归来,正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青年,跟成仿吾、郁达夫等几个人弄了一个“创造社”,要干革命、要反封建,也不知道怎么地,一上来就拿鲁迅的文章开了刀。

不知天高地厚的郭沫若,居然骂鲁迅是清朝余孽。现在的人都说鲁迅是革命的斗士,想不到他当初会有这样的待遇吧?

鲁迅心里有气,但是又觉得郭沫若比自己年纪小了十几岁,不值得为了一个愣头青生气。于是他就写了一篇文章登在杂志上,标题就叫做《我的态度器量与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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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被老郭指出“器量”一句用错了,应该是“气量”,于是抓住机会大加嘲讽。当时鲁迅的这一场嘴仗,好像并没有打赢。

但是假如郭沫若再晚生个几十年,他就会发现现在词典上的“气量”一句的解释,早就被改掉了。鲁迅肯定是错不了的,他老郭也就只能吐血三升了。

以上事例可以说明,不是名人的文章没有“病句”,而是因为他是名人,所以他留下的“病句”也被经典化了。

而且词语的解释,本来就是随着时代的潮流,不断变化的。借用鲁迅的名言来说就是——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但是话又说回来,大家听了也不要不服气,名人就是这样一群可以创造历史,并且改变历史的人。另外,说到“语法规则”,我们汉语白话文的语法规则,的确也是后天形成的。

鲁迅在那个时代是汉语白话文的先驱,是开创者。没有人告诉他有哪些法则必须要遵守,所以他写“病句”,写“通假字”也是很正常的事。

二、鲁迅笔下两个“病句”算不算病句?

二、鲁迅笔下两个“病句”算不算病句?

那么,我们开头提到的鲁迅的两个“病句”,到底算不算病句呢?先说答案,我认为不算,但理由和开头提到的那些人的理由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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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的问题,说这句话不是病句,并不是因为通过强调这两棵树,突出了他文中的“反封建意识”,而是因为“反复”,本来就是汉语修辞的一种手法。

陈望道先生是国内最著名的修辞学专家,他在1932年出版的《修辞学发凡》里面,已经提到了“反复”这种修辞手段,并且还列举了两大类“反复”的形式。比如连续反复,间隔反复。

举一个非常经典的连续反复的例子,就是李清照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这里两个“争渡”连用,就是连续反复。

间隔反复的例子,譬如戴望舒《雨巷》: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

只不过这种手法,会让文章看上去带有很强的情感色彩,所以更适合用到诗歌或者散文诗里面。虽然是这样,但是也不是不能用到普通散文里。

所以“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怎么也不能算是“病句”,顶多有一部分人可能因为感受不到它的魅力,会认为这种叙事重复杂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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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对于一篇文章的审美是“主观”的,所以有人觉得这种写法不美,也是可以的。非要吹这种用法很棒才是个问题,这样很容易误导初学者

毕竟大家都只是普通人,不是鲁迅这样的文坛巨匠,所以写文章有时候还是要合乎现在的“规矩”的。如果学生不听劝,非要学鲁迅,就可以喝斥他一句:爬都没学会,你还要学跑!

另外一个问题是鲁迅被提及频率较高的“病句”,“孔乙己大约的确是死了”。关于这个句子是不是病句,以前还看到有人从他家乡的方言里面去找答案。

这些人从鲁迅的家乡话里,找到了类似的语言,所以力证这句话并不是“病句”,只是方言用语而已。

以前关于这个问题,在书上大概有如下三种说法:一种说是病句,没啥意思;一种说是绍兴方言;最后一种说是他自创的“矛盾修辞”。

第一种说法现已被推翻,因为鲁迅并不只是在《孔乙己》这篇文章里,有过类似重复矛盾的语句,他在《阿Q正传》、《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也用过类似的语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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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乙己》是鲁迅生平最得意的短篇小说,放到世界小说史上也是耀眼的存在。这篇小说虽然不长,但是他也写了好几年,修订了无数次,怎么也不可能因为“一时疏漏”写出“病句”。

至于说鲁迅“自创矛盾修辞”的也不对,因为“矛盾修辞”古已有之。同样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出版的《修辞学发凡》里面,已经提到《红楼梦》中有“无事忙”这样的“矛盾修辞”了。

由于文章开头提到的那些说法中,沈丛文《边城》里面,也有“似乎就还不曾为这边城人民所感到”这样的句子,所以更说明了“矛盾修辞”不是鲁迅原创。

个人认为,鲁迅在《孔乙己》里面,只是用了“方言”在进行创作。搞文学创作不比小学生写作文,也没有老师照着教案来给他打分。

文学又讲究创新,是要打破一些传统。至于写文章用方言,本来就是一种使作品个性化的手段,所以“孔乙己大约的确是死了”肯定也不能算是病句了。

可是鲁迅的作品进入我们的基础教育课本这么多年,为什么关于他文章中“病句”的问题,还一直被人反复提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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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鲁迅写“病句”,其实这个问题更值得大家深思。我想是不是因为学校里面的老师,从来没有把鲁迅写的这两句话为什么不是病句讲明白过?

所以就导致学生不知道在中国的修辞手法里有“反复”,也不知道中国的修辞手法里有“矛盾修辞”,也不知道文学创作是允许使用“方言”的?

都已经二〇二三年了,我们的一些教育从业者和网上所谓的“文青”,在看待鲁迅作品里面出现的“问题”时,依旧是以前的老一套。

就非得从“批判现实主义”的角度,去阅读文学经典吗?就不能纯粹从文学审美的角度,去读它们吗?明明不懂修辞学,不懂文学审美,却硬要跳出来胡乱点评。

说鲁迅的“病句”不是“病句”,只是因为“他闹革命了”、“他反封建了”?我看这些人,简直对中国语言学的发展与文学审美一窍不通。

结语

结语

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和“孔乙己大约的确是死了”,的确不算是“病句”。句子中所含深意也是有的,但是就不一定非得和“反封建”挂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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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鲁迅的文章中的确有那么点意思,但是这两句话之所以不成为“病句”,纯粹因为他们本来就合乎中国修辞的标准,的确就不算是“病句”。

而这种修辞规则,还不是在鲁迅成名以后,由新中国通过政府的形式规定下来的,因为它早在一九三二年就被陈望道先生“归纳整理”出来了。

也就是说,它可能在更早的时代,甚至是中国古代就已经存在了而文学创作又是追求“个性”的,本身也支持作者打破陈规,用方言写作,或者任意改变句式。

现在一些“文青”讲不明白它,是因为本质上还算是“半个文盲”。如果现在学校的老师还没讲明白它,那可就真的可悲了。那么说到最后,我还是要补充一点。

就是前面我曾经提到过的,有一些鲁迅的确是写错了的字,后来变成了“通假字”的问题,这个该怎么去解释呢?

我只能说,一些规则是后人定下来的,在鲁迅那个时代那么用,可能就是没有问题。比如同样是《秋夜》这篇文章,鲁迅他老人家在里面写植物不用“它”,而是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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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说“他”是为了拟人也罢了,可显然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因为我发现他一会儿使用男性的他,一会儿又使用女性的她,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算是鲁迅“乱用代词”吗?也不能算。因为在中国古文里面,并没有严格区别“他、她、它”字的用法。直到白话文运动之后,才由刘半农先生“发明”了“她”和“它”两个字。

刘半农于一九二〇年在报刊上撰文,提出了新增这两个字的看法,鲁迅一九二四年写《秋夜》时,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刘半农这个提法,也不知道内心认同还是不认同。

反正直到一九三二年,民国的教育部才正式把“她”列入常用字当中。所以我们并不能以后来的观点,去指责鲁迅混用了“他、她、它”三个字。

顶多只能提醒我们现在的学生,将来不要把“他、她、它”混用罢了。那么,鲁迅的文章中还有没有别的“病句”和“错字”呢?我想他留下的文章那么多,当中“大约的确是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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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让大家阅读经典,是让大家吸取前人作品之长,并不是让你们去挑前人的刺,还隔差岔五拿出来,就着老一套津津有味儿地“反刍”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