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声韵是我国语言文字的特性之一。双声是指两字的声母相同;叠韵是指两字的韵母相同。双声叠韵相配,能产生丰富的艺术表现力,所以我们在诗歌作品中常常能瞧见它们的身影。

试看下面诗例:

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白居易《望月有感》)

远路应悲春畹晚,残宵犹得梦依稀。(李商隐《春雨》)

风尘荏苒音书绝,关塞萧条行路难。(杜甫《宿府》)

白诗中的“寥落”对“流离”,都是双声。李诗中的“畹晚”对“依稀”,都是叠韵。杜甫则以双声“荏苒”对叠韵“萧条”。

由于古音系统与现代语音系统不同,在今天看来并不属于双声叠韵的词,在古代却有可能是双声叠韵。所以我们如果掌握了古音韵的话,还会有更多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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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看下面的诗例:

如何憔悴人,对此芳菲节。(武元衡《寒食下第》)

阴沉天气连翩醉,摘索花枝料峭寒。(韩偓《清兴》)

武元衡诗中的“憔悴”与“芳菲”,在现代汉语中,前者不是双声,后者是双声,但在古代汉语中,“憔悴”二字声母同属从纽,也是双声。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诗人在这一联中以双声对双声的用心。

韩偓的诗句中以“阴沉”对“摘索”,以“连翩”对“料峭”。用现代的发音来读,“连翩”与“料峭”是叠韵,而“阴沉”与“摘索”并不是叠韵。但在古音中,“阴沉”二字同属平声侵韵,“摘索”二字同属入声麦韵,所以也都是叠韵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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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声叠韵究竟具有怎样的艺术表现力呢?李重华在《贞一斋诗说》中指出:“叠韵如两玉相扣,取其铿锵;双声如贯珠相连,取其宛转。”这告诉我们,它们是通过重叠来增加语言的悦耳动听的。

当一个词的音节中某一个构成要素(声母或韵母)有规律的重复出现,自然就形成回环往复的旋律,从而创造出听觉上的美感。上面所列举的诗句,无论是双声或是叠韵,诗人都喜欢在上下句之间对应或搭配使用,其原因恐怕就在这里。

双声叠韵的运用,一方面是为加强音节的节奏感,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方面,那就是它能够有助诗人对所描摹的情感物态的充分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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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看李群玉《九子坡闻鹧鸪》诗:

落照苍茫秋草明,鹧鸪啼处远人行。

正穿诘曲崎岖路,更听钩辀格磔声。

曾泊桂江深岸雨,亦于梅岭阻归程。

此时为尔肠千断,乞放今宵白发生。

诗中第三句的“诘曲崎岖”承“远人行”,写“九子坡”之路;第四句的“钩辀格磔”承“鹧鸪啼”,写“闻鹧鸪”之声,皆紧切题目。金圣叹曾云:“其极写恶状,全在“正穿'“更听”四字,言正穿如此恶路,再听如此恶声;倒转又是正听如此恶声,再穿如此恶路也。”

这段话只说明了“正穿”“更听”之妙,还未能够将句中“诘曲崎岖”“钩辀格磔”八字的艺术匠心揭示出来。上句的“诘曲”“崎岖”是两个双声(“诘曲”在现代语音中声母不同,而在唐代语音中则是双声),它们的声母都是正齿音。正齿音的发音特点是先让气流受阻,随后渐渐打开闭塞部位,让气流从间隙中摩擦而出。

因此,以正齿音为声母的字,多含有坎坷曲折的意味。藉着这四个字的声母相同,延连读下,自有一种路途崎岖不平的感觉。下句的“钩辀”二字都在尤韵,“格磔”二字都在陌韵,皆为叠韵,用来形容鹧鸪的叫声。根据训诂学家和语音学家的研究成果,尤韵和陌韵都较适合于表达忧愁凄伤的感情。

诗人连用两叠韵来表现,不仅极为形象地摹拟出鹧鸪连续不断的鸣叫声,也同时将鹧鸪声的凄厉之情传达而出。而鹧鸪之声愈悲,则远人之情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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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李群玉这首诗中的双声叠韵还有刻意布置的痕迹的话,那么,杜甫诗中双声叠韵的运用已毫无迹象可寻。

如《咏怀古迹五首》之一:“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支离为叠韵,漂泊为双声。

之二:“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怅望、萧条为叠韵,千秋为双声。

之三:“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朔漠为叠韵,黄昏为双声。

《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佳句为双声,惊人为叠韵。

这些双声叠韵还都不是像参差、彷徨之类的连绵词,全用在了读者的不经意处,使诗句的声韵显得非常绵密与谐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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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声叠韵在词中也常有运用。王国维曾说:“词之荡漾处多用叠韵,促节处多用双声,则其铿锵可诵,必有过于前人者。”(《人间词话》)

如姜夔《一萼红》词之下阕:“南去北来何事?荡湘云楚水,目极伤心。朱户黏鸡,金盘簇燕,空叹时序侵寻!记曾共西楼雅集,想垂杨还袅万丝金。待得归鞍到时,只怕春深。”

其中“侵寻”为叠韵,“待得”为双声。由于词的失唱,如今我们已难以体会到其中的美妙韵味,这也是后世词人在创作中多不讲双声叠韵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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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极必反,双声叠韵若用之过甚,反会失去声韵之美。如姚合的《葡萄架》诗:

萄藤洞庭头,引叶漾盈摇。

皎洁钩高挂,玲珑影落寮。

阴烟压幽屋,蒙密梦冥苗。

清秋青且翠,冬到冻都凋。

全篇都是用双声写成。像这种全首是双声的诗苏轼也写过,如他的《西山戏题武昌王居士》。

通篇都用叠韵写的,可见陆游的《山居》诗:

禽吟阴森林,鹿伏朴樕木。

呜呼吾徒愚,仆仆逐肉粟。

联翩怜鸢肩,覆悚速戮辱。

艰难还山间,独欲足畜牧。

跻梯栖西溪,筑屋宿北谷。

光芒常当藏,椟玉触俗目。

每句五字都是叠韵,韵母各句相同。一、三、五、七、九句为平声韵,二、四、六、八、十句为仄声韵。以上两首诗,俱单从一音连下多字,吟诵之际,叽叽呱呱,皆感拗口,故人们将此称为“吃语诗”亦非无因。所以刘熙载告诫我们:“用双声叠韵之字,自两字之外,不可多用。”(《艺概·词曲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