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2102年,追求速度至上的人类社会,科技已经发展到可以精确预测人类的一切行为,政府用来管理社会运转,而企业则用来提高生产效率。在这样的生态下,人的所有时间都被设置,写字楼被完全颠覆,不再是单纯的办公场所,酒店、健身房、食堂、宠物店、商场······任何你能想到的需求都能在一栋楼里得到满足,每栋楼都是一座独立的生产基地。工作的节奏越来越快,人们再也没有时间进行传统的恋爱,逐渐习惯了以天为单位的恋爱,流行不结婚不生育不负责。

苏柠怅然地拿着手上的验孕棒,上面显示着两条触目惊心的红杠,是的她怀孕了。

自从例假反常的一再推迟之后,她就有所怀疑。这一刻猜想被证实,整个人反倒轻松了,她长舒一口气起身开始洗漱。

看着镜子里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的脸,苏柠忍不住想起孩子的父亲,那个只和她共度了一晚的男生。顶着一头像是没时间打理的碎发,脸上线条分明,说话有点木讷,侧脸看上去颇有几分都敏俊的味道。虽然是典型的理工男,偏偏她就爱这款。

苏柠拿出手机,在记忆里搜索着快要被遗忘的名字,终于在一列的匹配人选中看到了那张青涩自拍照的头像,以及拗口的名字--森屿。点进去看到对方发来的最后一条未读信息,是一张加大号的笑脸。苏柠皱了皱眉,也许这就是理工男眼中的幽默吧。

苏柠在手机上断断续续敲出一行信息,犹豫再三之后点了发送,随即让自己的医疗管家预约了检查,有条不紊的处理完这一切之后,才换上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动身去公司。

进到公司刚打完卡,还没来得及放下手里的东西,苏柠就接到了上司让她去办公室的通知。

上司王刚四十出头,向来以冷面铁腕且对公司绝对忠诚闻名。此刻坐在苏柠对面脸上堆满了笑容,声音温和地问到:“怎么样,身体没有什么不适吧?”

苏柠先是一惊,旋即反应过来,但还是试探性地说:“公司都已经知道了?”

王刚听后微微一笑:“当然了,你昨天刚从药店购买了验孕棒,今天早上又向医院预约了相关的检查,这些员工重要信息都会通过公司天眼第一时间收到反馈。”王刚说完顿了一下再次问到:“你的身体状况还好吧?”

“王总您放心,我身体很好,一切都已经······”苏柠刚开口,话还没说完,就被对面强势的上司给打断了。

“好,不会影响工作就好。苏柠你也知道你手上的项目对公司有多重要,现在正是关键时期,千万不要因为一些小事影响了进度,公司和董事会对你都是寄予了厚望的!”

“请公司放心,我绝对不会因为私事影响到工作,项目进展一切顺利,我一定不辜负公司的期望!”苏柠立即斩钉截铁地表态。

她开口的同时,王刚的眼神从她脸上转移到手机,表情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冷峻,仿佛一切都在预料当中,几分钟过后才重新抬起头:“我已经让人资部门将相关的协议发到你的邮箱了,公司为员工准备的关怀和补偿里面写得很清楚,你直接在上面签字就可以了,其它的人资会协助你处理。”他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变化,似乎在宣读一道毋庸置疑的命令。

苏柠面无表情的听完,见上司没有再继续说的意思,直起身回复了声:“好的王总,要是没有其它事我就先去工作了。”

她刚走到门口,身后的声音传来:“人资已经顺便帮你在公司的定点医院预约了手术,那天算你带薪休假,别忘了时间。”

刚回到工位上,办公管家提示收到新邮件,苏柠拿起手机,是人资发来的《H集团员工生育管理协议》,高额的补偿金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快速滑到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以后,苏柠怅然若失地坐在电脑前,抬头扫了一眼周围的同事,大家都高效有序的做着自己的工作,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失落。

是啊,都2102年了,这些压根儿算不上什么事吧,之前也听说过好几个同事有过类似的情况,别人不也毫无波澜的过来了,犯不上闹情绪吧,苏柠在心里默默的自我安慰。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脑海里再次浮现起那个名叫森屿的男生。那天的招标会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作为世界科技巨头T公司最年轻的技术天才,苏柠惊讶于他的年轻,而他亦深陷于苏柠的清丽。

会议结束后他们悄然走进了快捷酒店,没想到都没什么经验的两人莫名其妙的中了招,在这个效率至上的时代也算是奇葩了。

苏柠苦笑着摇了摇头,将自己从走神的状态中拉了回来,收拾好情绪开始一天的工作。

很快,到了公司为苏柠预约的手术时间。为了不影响工作进度,苏柠准备一早去到医院,手术完以后回到公司继续上班。

当她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却不想有个人已经站在了那里,正是她想过很多次却始终没再联系的森屿。和上次见面的时候一样,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顶着一头凌乱的碎发,斜靠着医院门口的栏杆,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憔悴。

他的突然出现让苏柠有些意外,不过预约的时间眼看着就要到了,来不及多想,苏柠索性加快了速度,露出礼貌的微笑打算直接从他身边穿过去。

当两个人正要擦肩而过的时候,森屿突然从背后伸手拉住了苏柠:“我知道你到这里来是做什么。”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有些沮丧,苏柠一时分不清他想干什么,下意识的回复到:“知道你还拉着我,放手,就快要迟到了。”

苏柠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森屿却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而是用力将她拉到一边,声音低沉地质问道:“非得要这么做么?”

苏柠瞪大了眼睛,又好气又好笑地反问:“什么叫非得要这么做,大家不都是这样做么,不然你告诉我还有什么其它办法?”

苏柠说着努力想要挣脱被拉着的手,森屿顺势将另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可是你知不知道,一旦做了这个手术,你以后可能永远也无法生育了!”

森屿陡然激动的情绪让苏柠有些懵,但她还是立即镇定下来:“你在胡说些什么,再说我生不生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再不放手我要喊保安了!”

这样的回答显然让森屿有些猝不及防,他嘴里喃喃着“和我没关系”,缓缓地松开了手。

苏柠迅速向后退出一大步,然后看着呆在原地的森屿说到:“我不知道你来这里究竟是要干什么,但是我们都清楚,谁也不可能因为一个意外改变自己的生活轨迹,以后我们谁也不要打扰对方,回到各自的轨道好好生活。”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医院。

站在手术室门外,看着走廊上手术室门外和自己一样排队等候的人,森屿的话不断在苏柠耳边想起,脑海里越来越多浮现出以前从同时口中听到的八卦,谁谁谁和老公结婚多年一直没有怀上······

当广播里自己的名字开始一遍遍重复时,苏柠的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于是她不顾护士的劝阻捂着嘴径直冲出了医院。

咖啡厅里,橘黄色灯光柔和地铺在桌上,悦耳的音乐在空气中荡开。

苏柠懒洋洋地搅动着手里的咖啡,时不时用余光瞥向一直看着窗外的森屿,见对方只顾发呆丝毫没有意识到正在会面,呷了一口咖啡敲敲桌子问到:“你早上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还是说只是为了劝我瞎编的?”

森屿转过头,盯着苏柠愣了一下,抬手扶了扶眼镜:“我没有必要骗你什么,无论做什么决定都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再说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骗你也没有任何意义,告诉你只是因为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真相。”

苏柠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真相?就是所谓的我以后不能生育?”语气里故意透露出戏谑的意味。

“是,但不全是,我想告诉你的远不止这些。先来解答你的第一个疑问吧,我猜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如此准时的出现在医院门口吧。”森屿的嘴角挤出一丝笑意。

苏柠端起咖啡,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其实只要你联想下我是做什么的,或许这些就算不上什么疑问了。我在T公司负责核心技术研发,而T公司垄断了互联网世界大部分的技术供应,意味着只要我愿意,就可以获取任何一个领域的信息,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你们公司的。”

“我没听错吧,技术安全也在你的职责范围之内吧,作为业内出了名的技术天才和道德楷模,你会做监守自盗的事?”苏柠一改慵懒的坐姿,认真的看着对面的人。

“道德楷模?呵呵,不久以前或许我还会为这样的评价沾沾自喜,但现在每一个字对我来说都是天大的讽刺。没错,我黑了你们公司的系统,看到了你们公司为你预约的人流手术,无意中也看到了一些或许不该看的东西。”

“不该看的东西,就是你口中所谓的真相?能让你如此严肃的事,想必一定不简单吧。”苏柠饶有兴致的追问,戏谑的口吻已经不见了。

森屿看着苏柠手里的咖啡,仿佛能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开口说到:“也许你以为自己只是在做一个普通的人流手术,其实你们公司早就和医院签订了协议,你做的也是永久的绝育手术,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你的那些同事做过一次手术以后再也没有怀孕过。”

片刻的沉默以后,苏柠开口道:“可是公司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自从政府组建了专门的生育机构,用来保证未来的人口以后,本来也没几个人想要生育,大家过好自己这一生就行了。”

森屿冷笑一声:“从普通人的角度来说是没有必要,可是从那些动辄百万员工的巨无霸企业来说可就未必了,人类基因里任何不利于工作的因素都是他们的眼中钉,以天为单位的快餐式爱情或许是他们所能容忍的最大限度。就算是已经没有人愿意生育,可是自己主动选择,和权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剥夺,两者之间没有区别么?“

森屿犀利的眼神直逼苏柠,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天性好强的她忍不住争辩到:“你说的没错,可是政府和企业操纵这些的软件,不都是你们这些技术天才做出来的么,现在才来猫哭耗子,是不是有点晚了!”

苏柠针锋相对的话让森屿先是一愣,随后无限的忧伤渐渐覆盖了他的眼眸,他的头深深地垂了下去:“你说得对,太晚了······知道我为什么会黑进你们公司的系统么,是因为我先进了政府的养老系统。上个月的时候,我突然收到了母亲去世的消息,此前她给我发的消息是一切都好,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我接受不了。经过长时间的煎熬以后,我终于忍不住进到政府系统后台,才发现原来她临终前给我发过很多的消息,但都被系统拦截了,换成了我看到的好消息。就因为这样,我连她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她可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苏柠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没说。能说什么呢,现在的社会里,养老这件事早已被政府和企业接管。退休以后的人会被直接安排进指定的养老院,由专人负责照看直到离世,让任何人都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安心工作。而像眼前这个男人一样,因为母亲的去世而悲痛欲绝的事,或许可以用凤毛麟角来形容了吧。

森屿抬起头,眼里是更深的自责和忧伤:“你知道更让我无法原谅自己的是什么吗?”苏柠报以一个安慰的眼神,森屿苦涩的笑着继续说:“那套养老管理系统是我一手研发的,甚至那个信息拦截功能还是我在后期为了系统安全亲自增加的,你说这算不算自作孽。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办法说服自己继续从事技术研发。我害怕自己一厢情愿做出来的盾,最终都将成为别人手里用来屠杀的刀。也许是天意吧,在我万念俱灰准备结束生命的时候,收到了你发来的信息。”

苏柠一惊,手里的咖啡洒了出来,她几乎都快忘了自己发过这么一条信息,当初纯粹是抱着告知的心态随手发的,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竟然将他从悬崖边拉了回来。她幽幽叹了口气:“我记得当时只发了简短的几个字,而且是匿名发的,你怎么就能断定是我呢。”

“当然能断定!我知道,现在按天算的伴侣关系中,是谁或许早已没人关心了,我们聊天的这段时间外面的分分合合可能远超你我想象。”说到这里森屿顿了顿,目光热烈的望向苏柠,脸上少有的闪现出一丝羞涩:“但是你知道么,你可是我生命里第一个女人,也是目前唯一的女人,所以看到信息猜都不用猜。”

正在往咖啡里加糖的苏柠一口老血吐了出来,丝毫不顾及形象的吼到:“你们搞技术的都是神经病么,都什么年代了还在玩纯情,真当自己是柳下惠在世啊!”

森屿吓了一跳,看着汗毛都要立起来的苏柠,嘟囔着说:“我哪里比得上柳下惠啊,那天开完会你一凑过来我就沦陷了,这不一直思念到如今······

“住口!不会撩骚不要瞎撩,当好你的理工钢铁直男,丢什么不好非要丢人!”苏柠再次忍不住大声吼了出来。

“不过我真的要谢谢你,如果不是看到你的信息,我不会再次燃起生的希望。黑进去以后我发现你们公司的系统也是我做的,如果你真的做了手术,我会觉得自己也是帮凶。逝去的东西已经无法挽回,我希望能为新的小生命做点什么。”森屿激动之余不自觉的抓住了苏柠放在桌上的手:“你是真的一定要打掉这个孩子么?”

苏柠的眼神缓缓移动到被死死抓着的手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正要准备爆发,放在桌上的手机先猛烈震动了起来。

电话是公司打过来的,森屿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赫然显示着王金刚。

犹豫片刻之后苏柠点了接听键,同时打开免提,这才压着嗓子喊到:“喂,王总。”

电话那头传来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拖沓:“医院那边反馈说你没有完成手术,这是怎么回事?”

苏柠脑子迅速转动想着怎么回复,目光正好和森屿撞到一起,对方眼里迸发出热烈的希冀。

“王总,我去了医院的,但是手术的事我需要再考虑一下。”苏柠嗫嚅的回答着,声音越来越小。

“你这话什么意思,不想做手术?苏柠我可提醒一下你,今天之内去把手术做了,一大笔补偿金立马就会打到你账上,明天按时上班你还做你的负责人。否则的话,建议你把协议拿出来仔细读一下,看看违反协议的代价你是不是能承受得起,跟公司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你自己考虑清楚。”

还没等苏柠开口,对面已经挂断了电话,一副不容置疑的姿态。

苏柠刚打起来的精神,迅速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蔫了下去,她身体往后一靠仰头望着头顶的装饰。王刚电话里提到的违约条款她很清楚,当初看到的时候就觉得过于苛刻,那时没有想到那么多就签了,谁知道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她幽怨的看向森屿,眼神仿佛在说:看吧,都是你多事!

森屿却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满含殷切的看着苏柠:“把孩子生下来吧,我会和你一起照顾她的,相信她以后一定跟你一样漂亮。”

苏柠两眼一翻,恨不得把面前的咖啡直接泼到森屿的脸上:“大哥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现在不是我生不生的问题,而是生不生得起的问题。你也听到了,你知不知道违反协议的话我将会面临些什么?”

面对情绪越来越差的苏柠,森屿也并不生气,继续耐心的回复到:“当然知道,我看过你们公司有关你的所有资料,赔款、除名这些都是小问题,我动动手指就能帮你解决,问题是你自己有没有勇气做这个决定,那意味着以后将会面对和以前截然不同的人生。”

看到对方满不在乎的态度,苏柠更加火大了,不耐烦的回到:“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漂亮?”

“孩子啊,你肚子里的,是个女孩儿,公司没有告诉你么。医院已经根据基因序列预测除了孩子各个年龄段的肖像,你想不想看。”森屿说着摸出兜里的手机,脸上堆满了狡黠的笑。

“不许拿给我看,懂不懂什么叫神秘感,提前把长相什么的都知道了还有什么意思!”苏柠一只手蒙着眼睛,一只手打开了森屿递到面前的手机。

“是啊,谁都不想过什么都能提前知道的人生,就像是把自己一丝不挂地暴露在生活面前,毫无乐趣可言。可是我们正在过的不就是这样的日子么,就连自己生孩子的权利也彻底交到了别人手中,我就是要结束这以天为单位的关系,哪怕意味着要挑战全世界。”森屿脸上的笑容变得温和,像是在进行某种宣誓。

苏柠把手放到肚子上,闭上眼睛像是在感受什么,嘴里还有模有样的呢喃着什么。

森屿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你不会是在感受孩子的心跳,和她说话吧。没人告诉你现阶段胎儿压根儿没发育,什么也感受不到么。”

苏柠气愤地睁开眼,忍无可忍地拿起手边的玩偶,使劲朝森屿的脸上砸去:“滚!你这个钢铁理工男,不要和我说话······”

氤氲的咖啡香从杯中袅袅升起,伴随着温柔细腻的音乐在空气中散开,和窗外的青空、朗日、蝉鸣一样让人沉醉。

尾声

“我们走了这么久了,竟然连个机器人交警都没有遇到,你是怎么做到的?”女孩忍不住问。

男孩神秘地一笑:“纵使现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只要屏蔽了所有定位和监测工具,那整个世界于我们而言有如无人之境。你可以理解为现在乘坐的是陆地隐形神器,但我更喜欢称之为陆地版诺亚方舟!“说完朝着女孩挑了挑眉毛,傲娇感爆棚。

“看把你能的,你再有能耐到头来还不是被两个女人拿捏,有啥好嘚瑟的。”

“是是是,主人教训得是,小的草率了。”

“那我们下一站去哪儿啊?”

“这个吗,容小的想想先······”

青灰色的晨曦中,一辆越野车载着一男一女一条狗,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径直朝着远方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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