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山老家九年后,我突然接到村长电话,说我爸妈和大哥突然病倒,眼看要不行了。

我本以为是老家司空见惯的蘑菇中毒,村长却一语道破天机。

“他们这是撞了邪!被讨债的怨鬼缠上了!”

1

坐了三四个小时的拖拉机,总算见到了村庄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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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心情跟村长寒暄,慌慌张张回到家里。

家里已经盖起了二层小楼,院子也干净许多,只是鸭笼空了,牛棚空了,就连看家护院的大黄狗也不见了踪影。

村长没有回答我困惑目光,只是沉沉叹口气:“先进去看你爹娘吧。”

我冲进主屋,只见爸妈并排躺在炕上,双眼通红,神志不清,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清不楚嘀咕着什么。

再来到厢房,大哥也和爸妈一样,就像被人活生生抽了魂儿似的。

我眼睛一酸,差点当着村长的面掉下眼泪。

“找村医看过没?咋回事?”我哑着嗓子问。

村长不肯进屋,像怕什么似的就站在门口,一口接一口狠狠抽着烟。

“前几天还好好的,突然就开始不太对劲儿了,村医是刚来的小丫头,也说不准咋回事。刚开始你婶子来照看两天,后来东头老马仙儿说你家这是撞了邪,沾边儿就会受连累,连养的牲畜都要跟着遭殃,也就没人再敢来帮忙了。”

我是学医的,当然不会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说法。

“我大嫂呢?她去哪儿了?”我忽然想起家里少个人。

“什么大嫂?”

村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哦,你说李秀妍啊!她……她跑了,跑了有两三年了。”

我皱皱眉头,心里五味杂陈。

李秀妍是我大嫂。

但她无名无分。

毕竟买来的媳妇,是不可能拉去领结婚证的。

2

初步诊断后,我并没有发现爸妈和大哥符合某种疾病的特征。

结合爸妈和大哥三人同一天发病,并且家中牲畜也接连死亡的情况,我推测是食物或者接触性中毒。

然而我检查了家里储存的食物,屋外的菜园子,也四处询问了家里最近情况,并没有发现任何可能导致中毒的物质,就连老家年年办的蘑菇宴,也因为山里开矿后采不到蘑菇早就停办了,根本没有蘑菇中毒的可能。

除了这些,能让三个人同时中毒的东西,还会有什么呢?

更重要的是,他们究竟是接触误食了有毒物品,还是……

任何推测都没有实质意义,我决定马上把他们送去镇里的医院检查。

可残酷现实给了我重重一击。

这山洼洼离镇上有几十里地,中间很长一段正在翻修,加上外面开始下雨,夜间拖拉机赶路实在太过危险,根本没有村民肯去。

无可奈何,我只能在煎熬中等待。

夜里,我守在爸妈身旁不敢眨眼,也睡不着。

爸妈的意识都很模糊,无法回答我任何问题,好在村长的儿子,跟我从小玩到大的雷子壮着胆子跑来陪我。

但他不敢进屋,和他爸一样,只敢拎把凳子坐在门口。

“雷子,你念过书,怎么也信鬼神儿这套?我跟你说,我爸妈和大哥这不是什么邪病,是中毒!”

我有些气急败坏。

雷子撇嘴:“二林哥,你说中毒更不靠谱,咱这地方哪来的毒?村儿里吃喝都一个样,那咋就你家中毒了呢?”

我无法解释,却又觉得未必如此。

过了会儿,我忍不住问道:“雷子,我大嫂到底咋了?”

“不是说了吗?跑了,估计是回家了。”

雷子开始躲避我的目光。

我沉下脸:“你爸唬我,我看他是长辈没好意思撅回去。咱俩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你也当我傻子呢?我大嫂两条腿都被打折了,她跑个屁!”

藏在胸口那团火气,猛地爆发出来。

我又想起了初见时的李秀妍。

3

李秀妍来我家,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那时我才十三岁,正是对两性关系懵懂好奇的年纪。

尽管第一次见到时,李秀妍连哭带闹凶得很,可是她白皙的皮肤,被得体连衣裙衬托着的玲珑身材,以及化着淡妆的脸蛋,还是让我第一次意识到什么是女性的美。

那感觉,就好像连环画里的仙女出现在了眼见。

送李秀妍来我家的人,是村长媳妇,我叫她高婶。

高婶让两个壮实邻居把李秀妍关进我家仓房,转身向我爸使了个眼色。

我妈推了我爸一下,我爸这才反应过来,跑回屋拿了一个手绢包过来,弓着腰双手递给高婶。

高婶打开手绢,里面是一沓有零有整破破烂烂的钱。

我知道,那些钱一共是两千。

因为我妈每天睡觉前都要仔细细数上三遍,还反复念叨着,快够了,就快够了。

“大林妈,咱可说明白,这两千你家没白花。人家一千买的都是乡下丫头,大字不识一个;你家这个不一样,城里来的,长得俊,说话好听,听带她来的人说,她还上过大学呢!”

大学生,那可是我们村奢望不来的高级身份。

虽说不是自己家养出了大学生,但能买到个上过大学的媳妇,那也算是莫大的荣耀了。

我妈我爸乐呵呵点头,摁着我大哥不停道谢。

他们道谢时,我听得清楚,仓房里传来的哭声撕心裂肺。

她求饶,她怒骂,她威胁。

却都无济于事。

当天晚上,按我爸的说法,我哥在仓房“办了他媳妇”。

4

自从李秀妍来了我家,我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小时候我哥掉河里被吓到,受了刺激,精神不太好,正常时不爱说话,看谁都躲着走,发起病来又打又骂六亲不认,极端暴力凶狠。

就因为这病,乡里乡亲的没人愿意把闺女嫁到我家,所以我哥一直娶不到媳妇。

也许,因为知道李秀妍已经是“属于自己的女人”,又或者,单纯是因为她太漂亮了。

一向不怎么亲近人的大哥格外黏着李秀妍,几乎一整天泡在仓房里不出来,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解决。

至于在里面干什么, 听着李秀妍从早到晚不绝于耳的哭声、惨叫声,还有大哥兴奋中带着颤抖的咆哮声就知道了。

交杂的喊叫声,总会让我有种莫名的愤怒也莫名有种冲动。

可惜的是,一把大铁锁,隔绝了我的同情好奇,也隔绝了她的希望。

再次见到“大嫂”李秀妍时,已经是七八天后。

短短数日,她变化极大,整个人憔悴消瘦许多,眼神也没了光泽,身上无数块淤青清晰可见。

她不再怒骂斥责,沉默得像是被割了舌头的大黄狗,甚至不敢抬头看我们一眼,独自瑟缩在仓房一角,无论谁靠近都会下意识将自己抱成一团。

李秀妍可是天价买来的儿媳妇,爸妈怕她逃跑,不允许她走出仓房,每天由我送饭菜进去。

说是饭菜,其实不过半个饼子、一碗野菜汤罢了。

毕竟为了买她,家里已经花光了所有积蓄,多做一碗米饭比割爸妈的肉还疼。

可她长得好看,说话时还有种柔柔的腔调,我总觉着,她就像是我梦寐以求的大姐姐。

她不该这么苦的。

于是我每天都掏几个鸟蛋或者摸两条小河鱼、一捧小河虾,偷偷放灶坑里焖熟,送饭时悄悄埋在饼子下面送给她。

即便如此,她仍然躲着我,看我的眼神特别凶。

但家里四口人中,唯有我不会打她骂她,也只有我会试着和她说话,说些除了催她赶紧生个娃以外的话。

终于有一天,她主动和我说话了。

却不是我想要听到的。

她哭着跪在我面前,说,二林,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放我走吧,我求你了!

我想回答,左思右想,却还是没敢应声。

我想帮她,却更害怕我爸的皮带。

我狼狈地逃出了仓房。

甚至忘了上锁。

5

李秀妍第一次逃跑,是我的疏忽。

但承受结果的只有她自己。

她天真地以为,只要逃出我家就能找到好心人搭救,于是她趁我忘了锁门偷跑出去,接连闯进好几户村民家,跪在地上求他们救命。

她却不知道,被困在山洼洼里十几代的村民,这些年正遭受着重男轻女、溺死无数女婴带来的恶果——

没有女婴就没有年轻的女人,没有女人,也就没有能够延续香火的媳妇。

村里人已然有了一种共识——想要媳妇,就只有从外面“找”。

我们村是远近闻名的贫困村,位置偏僻山路难行,与外面乡镇的发展差距少说也有十年,根本没人愿意把女儿嫁进来。

但凡外面嫁进来的,就只有一种可能。

买来的媳妇。

从村东头大伯家,到村西头小叔家,从外面买媳妇回来已经成了心照不宣的事情。

甚至,大家都默默维护着这份默契。

毕竟无论谁家买来的媳妇逃走了,不仅会惹来麻烦,还会断了全村唯一延续香火的办法。

正因如此,李秀妍的求救并没有得到回应,反而被四五个人制住,五花大绑送回了我家。

那晚,爸妈和气愤于“媳妇要跑”的大哥,三个人围着李秀妍狠狠一顿打,皮鞭擀面杖都用上了。

我怕她被打伤打死,拦着我哥劝了几句,却结结实实挨了我爸一巴掌。

“敢逃跑可还了得?这顿不往死里打,不把她打怕了、打服了,以后她还得跑!”

我捂着火辣辣疼的腮帮子,再不敢吭声,躲到角落里。

我眼睁睁看着,李秀妍的哭喊求饶声变成闷哼,直到她被打得昏死过去。

6

从那天开始,挨打成了李秀妍的家常便饭。

想逃跑会被打。

绝食会被打。

反抗会被打。

态度不好会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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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她什么都不做,仅仅因为父母或是大哥不开心,她也要被打……

白天是肉体上的折磨,晚上是精神上的折磨。

挨打时她多少还能控制情绪,但到了晚上,我总能听到她不顾一切的哭喊声。

声嘶力竭,仿佛遭受着生命不能承受的痛苦。

夜以继日、无休无止的折磨下,李秀妍日渐消瘦,而她始终没有动静的肚子,又引得爸妈打骂更加凶狠。

我打从心底里同情她,也很明白爸妈这么做不对,但那时的我连“法律”是什么都弄不清楚,更不用说法律意识。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帮她,也就只有日复一日偷偷给她塞鸟蛋送小鱼小虾。

而在我漫长的坚持下,她看我的眼神渐渐不那么满是憎恨了。

或者,应该说,她的眼睛里只剩下麻木。

挨打时她不再哀求哭喊,夜里被大哥压在身下时也不再挣扎。

她就像一块美丽的木雕,了无生气。

我看着她总觉得心口很闷,索性跑去雷子家帮忙盖新房,眼不见为净,还能赚几口好吃好喝。

可是不到半个月,我就被我妈连拖带拽叫回了家。

我妈给了我一个很艰巨的任务。

“你嫂子安顿到你哥屋里了。这段日子你哥跟你一个屋睡,你得看好你哥,别让他往你嫂子那屋跑,更不许碰。还有,你每天再掏一个鸡蛋,用水煮了给你嫂子吃。”

我大为意外。

“妈,你咋突然对嫂子这么好?”

我妈笑了。

那笑容里还带着几分得意。

“你嫂子有了。老马仙儿算过,是男娃,还是双棒儿。”

我恍然大悟。

那不是对嫂子好,而是怕大哥太粗暴伤了她肚里的宝贝孙子,怕营养不够怠慢了陈家的香火。

但不管怎么说,对李秀妍来说应该是件好事。

我连忙煮了个白水蛋,双手捧着跑到我哥屋里。

嫂子仍旧像是在仓房那样,蜷着身子躲在角落里,眼神充满提防。

我把妈的吩咐复述一遍,满心欢喜以为她也会很高兴。

不料,她脸色大变,麻木地表情瞬间变得惊恐。

我听着她咬牙切齿,从齿缝里挤出一字一字的恨意。

“我就是死,也不会给你们陈家生孩子!”

7

在焦躁与回忆中煎熬一整夜后,我终于等到天亮,找了一辆拖拉机送爸妈和大哥去往镇医院。

一番折腾之后,总算安排住了院,毒理检测却又成了问题。

镇上的检测设备十分落后,也没有专门的检测中心,只能做一些基础的特异性监测和血气分析。

我怕万一真是中毒,耽误了最佳治疗期,在医院检查的同时又找了医生朋友帮忙,终于联系到省里一家可以做毒理检测的实验室。

爸妈和大哥的病情不明,我不敢带着他们长途颠簸,一番沟通后,实验室答应派人来取样。

眼看着父母被推进检验科,我忐忑的心没有半点放缓。

我总觉得,这古怪的病,和恨透了他们的李秀妍脱不开关系。

村子里对有关她的事情都遮遮掩掩,估计打听不出真话,我只能去向官方寻求帮助。

我正要去镇上的派出所问个明白,还没等走出医院,就被一个看上五六十岁,满头白发的男拦住。

他拿出证件夹在我面前飞快一晃。

“我是镇派出所的邓波。你这咋回事?我看你一口气送进去仨人,是遇上啥情况了?”

既然是派出所的民警,也就少了我特地跑一趟的麻烦。

我松口气,把事情一五一十道来。

老邓点了根烟,叹息:“李秀妍的事我知道。我还有点事要处理,这样吧,半个小时后你去对面的饭馆找我,咱俩唠唠。”

我心里的不安更加扩大。

警察如此熟悉李秀妍的名字,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因为李秀妍与警察打交道,这不是第一次了。

8

得知李秀妍怀孕之后,我爸妈一度对她十分温和,毕竟她肚中的孩子就意味着陈家香火的延续。

村里的人也都纷纷登门祝贺,认为只要生下孩子就能拴住她的后半辈子,让她死心塌地做陈家的儿媳妇。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她肚里的孩子或许会激化矛盾。

我不敢违逆爸妈的命令,每天只能加倍小心伺候李秀妍的饮食。

她不肯吃,我便努力地劝;为了让她高兴,我还拼命从小伙伴们那里搜集好玩的笑话,回家讲给他听。

有一次,我讲了一个学校里的笑话,一向不理会我的李秀妍,突然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我吓了一跳,手足无措,下意识用脏兮兮的手帮她擦掉眼泪。

她刚咽了两声,目光竟然变得柔和。

“二林,你知道吗?你跟我堂弟特别像。我堂弟总说,长大后要像我一样考大学,读研究生……大学四年我都在拼命学习,好不容易才考上研究生,我的人生本来可以很精彩的。”

她说的话,我听得不是很懂,只能尴尬地挠头皮。

李秀妍忽然又一声冷笑。

“都怪我自己,跟瞎子一样看不清好人坏人。人家跟我说专门招勤工俭学的学生,还能日结,我就傻傻地相信了,连陌生人递来的水都不当回事。就那么几口矿泉水,把自己喝进了这个地狱里。”

我怕她又露出那种憎恨的眼神,连忙支支吾吾解释。

“反正……反正你给我哥生个孩子,他们就能对你好了。我再去跟我爸妈求一求,让他们别打你。”

昏黄灯光下,我偷偷向李秀妍望去。

她也在看着我。

用那种冰冷,轻蔑的眼神。

“你们全家没一个好东西!都该死!”

她骂我,我并不觉得生气,只是心里难受。

“我咋就不好了?我一直把你当姐姐,从没打过你,还天天给你偷鸟蛋吃!你瞅瞅,昨天为了给你掏鸟蛋,我从那么高树上掉下来,膝盖都磕破了!”

说着说着,我也委屈起来,豆大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心窝子比磕破的膝盖还疼。

“行了,别哭了。”

李秀妍话锋一转。

“你要是真把我当姐姐,那你就答应我一件事,就当是为了我好。”

想起她上次逃跑被一顿毒打,我连忙惊恐摇头。

她仍不死心,语气近乎哀求,低垂着眉眼,声音又轻又软。

“你放心,我不跑。你们村子里的人都一样,我能逃到哪里去?我只想求你你带我出去走走,不用走远,爬到房顶上让我看看远处的山就行,我就是想透透气,看一看风景。”

她握着我的手,落在她的肚子上。

“我肚里是你哥的孩子,也就是你的侄子,我只想让他们舒服一些,你能懂吗?”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想的都是她的苦,她的痛,她难过时掉下的眼泪,根本由不得自己,重重点头答应了她。

而我妈说过,答应的事就不能反悔。

尽管知道被发现后会招来一顿臭骂,我还是趁爸妈下地干活,大哥在里屋酣睡的时候,偷偷把李秀妍带出了屋子。

我怕她跑,在她腰上拴了一根麻绳,这样就算是跑我也能及时拉住她。

出于对自己力量的信任,她提出想上房顶看看时,我没有拒绝。

我死死攥着麻绳,小心翼翼爬梯子把她拉上房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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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边房顶都是平的,方便晒玉米和野菜。

李秀妍在房顶边沿坐下,微微仰头看着远处,脸上带着我从没见过的奇妙表情,那种气质是村里任何女孩子都比不上的。

我陶醉在她的美丽中时,她忽然回头,向我粲然一笑。

不祥预感猛然在我心中腾起。

然而还不等我反应,她竟然向前倾倒,从房顶跳了下去!

麻绳从我手中飞快抽走,摩擦出一大片伤痕,我却顾不上疼痛,慌慌张张冲到边缘,低头向下看去。

李秀妍伏趴在地上,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

可是一滩深红色的血迹,正从她两腿之间洇出……

大哥的孩子,胎死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