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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世纪90年代,是盲人按摩的黄金时期。

南宁西关夜市的露天盲人按摩摊,距今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以前大概有100位盲人师傅在此摆摊,如今留在那里的只剩30多个。

为了生计,有人遭遇车祸不幸在抢摊位的途中去世,还有人经常收到假钞被逃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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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岁的林清莲说:“不管怎样,在西关夜市摆摊总比在店里好,起码这里的流氓都很‘礼貌’”。

前来按摩的顾客中,有花枝招展的大学生、也有出租车司机和包工头,他们在深夜的街头相遇,有人获得了金钱和自由,有人收获了爱情和享受......

2

深夜12点,南宁西关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距离林清莲摊位100米处,是西关最繁华的夜市,几十辆小吃推车并排在道路两旁,烤鱿鱼在铁板上“滋滋”作响,吆喝声此起彼伏的穿梭在大街小巷。

林清莲是先天性失明,早年间还能看见一点色彩,现在人在眼前却分不清五官,“根本认不得是谁”,好在她比较乐观,两个嘴角总是习惯性的上扬。

在没来西关摆摊之前,林清莲其实不是这样的,2018年她那80岁的母亲突然中风了,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都有各自的家庭,照顾母亲的活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每天早上6点,她摸着黑给母亲做早饭、喂药,还要定期给母亲洗澡,丈夫也是个盲人,由于心脏不好只能睡在店里的铁架床上,两人很少见面,也没人帮林清莲处理这些琐碎之事。

她跟丈夫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第一次约会在教堂,林清莲立刻就答应了这门亲事,“因为他跟我是同一类人嘛”,这里面既有自卑、也有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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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莲白天总是一个人在家,由于身体问题两人没要小孩,这成了她最大的遗憾,也促成了她漫长的孤独。

林清莲会按摩,那天她敲着盲杖来到了西关夜市,当了解到这里还有一群跟她一样的人之后,她捋了捋马尾辫,决定告别之前的生活,来西关夜市摆摊。

2015年,她拎着大包小包来到了摊位处,人生中第一次到路边摆摊,吓得她蹲在地上很久没有动。

等缓过劲儿来,她开始搭棚子,搭棚子需要在铁床四周和顶上用铁杆竖起框架,再把塑料雨布披上去,像搭蚊帐一样。

别人一般30分钟就能搞定,林清莲却忙了两个小时,她一边慢悠悠的搭着,一边吆喝道:

“谁也别管我,现在帮我搭,等下我连怎么拆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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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莲的邻摊,是位名叫陈志刚的67岁大爷,他20多岁患上了青光眼,慢慢就失去了视力。后来他靠着这双手撑起了一个家,到现在已经有29个年头了。

在来西关夜市之前,他曾在南宁一家扶助残疾人的卷烟厂工作,工厂倒闭后,在老乡的带领下,他于1994年来到了西关摆摊,第二天他就接到了四五位客人:“太好了,有活可以干了。

上个世纪90年代,是盲人按摩的黄金时期,“当时一个钟头6块钱,生意好的不得了,忙到凌晨四五点才收工,”林清莲在陈志刚的口中了解到,那个时候这条街上大概有100多位盲人师傅,现在只剩30多人了。

而陈志刚的父亲在1999年的时候,为了帮他抢占一个摊位,下午一点就出发了,谁知在路途中不幸遭遇了车祸,人还没到医院就没了。

当时摊位都是流动的,陈志刚跪在地上吼着:“以后谁给我抢位置,我跟谁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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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按摩店如雨后春笋般开始出现,有人也曾邀请过陈志刚去店里工作,但他拒绝了。他觉得摆摊时间自由,况且他的摊位是父亲用命争取来的。

在西关夜市摆摊位的期间,林清莲也曾去店里体验过一个月,她发现在路边摆摊要比店里强太多,自己挣的话是一个钟头收50块,在店里的收入就要砍半了,所以她快刀斩乱麻的又回到了摊位上。

她的手跟刚摆摊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五个手指关节严重突出,骨头也变形了,可一碰到肉体,她瞬间会充满力量,顺着肩颈、腰部、臀部,一点点的按压。

这天她接了一位出租车司机,在林清莲的“蹂躏”下,他的五官挤在了一起,随着一声声嚎叫,司机时不时的瞄一眼不远处的出租车。

为了散热祛味,他把车玻璃全都摇下来了,跑了5个小时的夜车,他的脖子僵了,腰也酸的没法动弹。

林清莲特别喜欢跟别人聊天,在和司机师傅对谈中她了解到,这位司机的女儿刚刚考上大学,儿子今年10岁,都是花钱的时候。

他的妻子在超市卖水果,一个月挣2000多块钱,为了挣得多一些,他每天凌晨一两点钟就去机场排队接单。

“我一个月按两次,花100块钱,再多就花不起了,太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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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对他来说,去西关夜市体验盲人按摩,是对自己唯一的馈赠。相比起连锁店128或者199的价格,这里已经实惠多了。

来西关夜市按摩的人一般都是体力劳动者,林清莲经常接到穿着夸肩背心和大裤衩的工人、货车司机,还有总是昂着头刮腻子的包工头,以及埋着头做饭的橱子......

大家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没多少钱”,有人只舍得花30元体验半小时的按摩。

有次一个老顾客找林清莲按摩了一个钟头,故意递了50元的假钞给她,林清莲摸了摸说道:“这钱有点光滑,你给我换一张”。

老顾客笑了,说这钱是假的,就想看看她能不能分辨出来。

盲人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手却格外灵敏,他们能感知到不同的肉体,西关的客人汗渍总是多一些,有时按着按着,能搓出一条条的泥。而泥的背后,是他们来之不易的片刻治愈。

林清莲说:“在西关夜市什么样的人都能碰到,这里的流氓都比在店里遇见的‘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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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每当想起在店里打工的那段经历,林清莲总会骂几遍“流氓”。

林清莲身材微胖,虽然是个盲人,但她非常爱美,她每天都会穿不同的花裙子,马尾辫扎得利利索索的,看起来非常精神。

一些不老实的男顾客总喜欢碰她的手背和胳膊,更过分的时候,她遭受过一个顾客的偷袭,那个人直接撩开了她的裙子,吓得她罢工了好几天。

“以后都不干了”,林清莲躲在家里哭了很久,发泄完情绪后,又重新收拾好了东西,打算过几天回西关夜市摆摊。“一个盲人不做按摩还能做什么呢?人得认命”。

在西关街工作,林清莲也遇见过流氓,但这里的流氓都很‘礼貌’,没那么明目张胆:“他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撩我裙子吧”?

这里的流氓大多都是中年男人,他们会鬼鬼祟祟的凑上来问:“你好,有特殊服务吗”?林清莲不再怕性骚扰,直截了当的问总比遭到偷袭好,至少还有拒绝的空间:

“没有,找别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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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关夜市上,如果流氓找麻烦的话,只要喊一声,盲人师傅们都会过来帮忙。在这条街上,盲人们的关系总是熟悉又陌生的,他们不允许伙伴被欺负,遇到讨价还价的也会团结起来。

30块钱半个钟头,有个女大学生给陈志刚还价到25,他摇头拒绝了,女生在街上绕了一圈后又回来了,因为这里每个人的报价都是一样的。

“大家都是弱势群体,没钱,没必要为了竞争压价、抢人家的生意”。

除此之外,西关街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新人来摆摊做按摩师,必须由老师傅带进圈,否则不接受”。

几年前,一个看得见的女人来这里摆摊了,70岁的盲人大爷不乐意了:“看得见的人都来了,我们还怎么做生意”?盲人大爷是这里年龄最大的师傅,已经在西关摆摊35年了。

带她“进圈”的师傅赶忙解释道:“她的丈夫和孩子遭遇车祸都残疾了,现在全家靠她养活,不容易”。大家点点头,不再纠结此事。盲人大爷说:“都是苦命人,让她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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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不觉得林清莲挺不干净的?我总觉得她身上有股怪味”。凑热闹的人群中,小乐对一位盲人大姐说道。

小乐跟林清莲隔着两个摊位,两人经常聚在一起吃饭。支持与嘲讽,也是西关夜市盲人之间的关系。

小乐20岁时遇到了初恋,一个健全的男人,但对方的家长不认她,孩子4岁时两人分手了。之后她嫁给了一个盲人,那个男人见不得他跟其他顾客开玩笑,在经历无数次家暴之后,小乐净身出户了。

两段感情失败后,她仍然相信爱情,并在网上遇见了现在的男友杨泽,杨泽也是位盲人,小乐跟他在一起后特意跑来了南宁,跟着他在西关摆摊。

两人目前已经认识5年了,但一直没有领证,杨泽喜欢玩彩票,小乐特别没有安全感,觉得和这样的男人不能有法律上的关系,她变得谨慎了,对外称她跟杨泽只是搭伙过日子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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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杨泽对她真不错,每天给她做饭洗衣,可他也见不得小乐跟其他男人说话。

有次小乐的凳子断了根梁,一位老顾客路过刚好看到,他帮小乐修好椅子后从电瓶车上拿下来一瓶饮料,说是刚买的热饮,让她趁热喝了。

杨泽坐在陈志刚摊位边上伸着头听着,也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实在按捺不住情绪后,他问陈志刚的顾客:“兄弟,你帮我看看,我老婆干嘛呢”?

盲人的感情大部分都是脆弱的、不安的,他们对世界一无所获,世界却对他们一览无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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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凌晨五点,南宁的天亮了,林清莲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她不知道小乐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她多大了,更不知道自己被说了闲话。两人一起吃了早饭,小乐还特意给林清莲买了豆浆。

到了小区门口,林清莲朝着两棵大树走去,她用手摸了摸,然后走进了拐角处的那栋房子里。

她家住在老小区,墙砖掉了好几块,林清莲将自家门口的灯熄灭了,每晚出去摆摊前,她都会打开,早上回家后再关上,她说小区太老了,晚上回家的人看不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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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七八十年代的人,对“盲人按摩”更为熟悉,那个年代盲人按摩是许多人消除疲惫的最优解,但现在它已经有些落寞了。

一位盲人按摩培训学校的老师说:“盲人按摩如今这个状况,不怪盲人师傅,主要是外界的变化”。

在信息流发展的现代,各行各业都需要曝光,如果没有曝光,就很难有客流量。然而这些行业之中,唯独缺乏了盲人按摩。

我们可以被美食广告吸引,从而去吃一饭,但很少有人愿意用一顿饭的时间,去体验一次按摩。我们似乎丧失了主动探索的能力,一直在被动的接受某个广告或信息给我们的推荐。

但盲人是很难做到操作网络的,他们只能站在街头,写一块板子引起路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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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近年来打着盲人旗号做按摩的健全人也有很多,畸形的社会文化让老百姓开始质疑“盲人按摩”这一服务,种种原因都是造成此行业“落寞”的关键因素。

不知道林清莲他们还能在西关夜市摆多久的摊位,至少现在他们的眼里是充满光明的。

愿世界对盲人多一份关爱,也对盲人按摩多一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