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个狗屁医生,怎么治的病,我媳妇成这样你要负责!”
刚到医院,我瞬间被十几个人包围,吵嚷着要收拾我。
病人家属在门口嚎啕大哭,有人竟然在砸门。
有人在骂我,患者丈夫冲到我面前揪住衣领,说了上面的话。
一旁无动于衷的保安,根本没有上前要帮忙的意思,拿着手机不知道干什么。
“你们就是杀了我,将我打伤了,警察来了还是抓你们?我受伤了,你没找谁负责?我只有我还在,我才能够负责。”
一通威逼利诱后,面对患者家属的纠缠,我才算是脱了身。
这事情要从今天收纳的一个病人说起。
十一月的天气让人深感寒意,是心血管疾病的高发季节,我所在的神经内科开始迎来一年最繁忙的时段。
很多熟悉的老面孔陆陆续续来住院,上午十点主任带着一个叫周萍的病人来到科室,说是个老病人,因偏头痛住院,家属很热情,一个劲向我示好。
准备做入院检查时,主任笑着摆摆手。
“小李,这是老病人,头疼的要紧,先处理也不迟。”
我意识到有些不符合常理,主任发话了只好作罢,计划到明天空腹检查多个项目,简单给予口服药和输液对症治疗。
凌晨三点,科室电话打过来告诉我周萍消化道大出血正在抢救。
急忙赶到科室,周萍已经进入ICU抢救,生命体征较差,呼吸忽快忽慢。
“潮式呼吸”这个词涌现大脑,这是一个不好的现象,若处理不好,病人随时随地会死亡。
一个偏头痛怎么可能出现消化道大出血继而危及生命,这个问题让我难以理解。
回到ICU靠在墙上缓了好一会,主任已经赶到,详细讲述治疗经过后,主任表示有些出乎寻常。
“小李啊,你就是这样治病的吗,不做入院常规检查就让病人进病房。”主任极其严肃的训斥着我。
我回想起病人来时主任的话,就说了出来反驳。
“你什么意思,我阻拦你对病人查体吗,你自己失职怪到我头上了。”说完后瞪我了几眼,摔门而去。
众人懵圈,不清楚主任为何发这么火,跟我关系好的医生和护士给我安慰,询问事情发展经过。
简单讲述后,好友陈炜提醒我注意一下患者以往的病史和检查报告,必要的时候调查出来看看。
显然,主任是不想惹麻烦上身,面对这种有麻烦的病患,瞬间就退缩了,撇开自己身上责任。
这种行为,说笑了就是没责任心,说大了那是没医德。
但我过不去心中那道坎,还是决定要跟进下去。
医德这种事情说不清楚,但我有自己的底线,医生就应该治病救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也是我成为医生的初衷。
随后,就是对患者进行抢救。
患者消化道大出血后,血压正常,抽血化验没有看到贫血样改变。
按理说那么的出血量病人现在应该输血治疗,心电监护仪显示呼吸依旧不稳定,即使呕吐物进入气管,也不会出现这么严重的呼吸问题。
不知不觉已抢救了六个小时。
我们经过抢救,同时各种复盘,却依然没有发现患者的病因。
抢救进行十个小时,呼吸依旧没有较大改善,我有想用呼吸兴奋剂的准备,正当我准备使用时,陈炜医生拦住我。
“使用呼吸兴奋剂固然能立马改善呼吸,如果是其他因素引起的,使用后反而会加重呼吸障碍,引发呼吸衰竭导致猝死。”陈炜一脸严肃说道。
“你指的其他因素是?”我问道。
陈炜思索一会缓缓说道:“你怎么敢断定患者的呼吸障碍是吸入异物导致的,万一是其他因素呢?”
“你指的是药物吗?”我看着陈炜疑惑道。
“不能排除的因素随时都是致命的,你要慎重,万不可操之过急。”
我一方面觉得陈炜说的有道理,一方面觉得是否陈炜太过谨慎错过时机,我把顾虑告诉其他同事,同事说:“陈炜说的有道理,万一是药物因素,贸然使用呼吸机引发急性呼吸衰竭,就是神仙也难以挽救。”
我们再把服药再次筛查一遍,依然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
“你去问问家属,患者最近有没有吃什么药。”同事提醒我。
临走时,同事塞给我一支录音笔,我感觉没有必要,同事笑笑说:“人心叵测啊。”
家属的态度依旧不好,问了半天也没得到有价值的信息。病人现在昏迷状态,无法交流。
我开始查阅资料,一名护士走过来跟我说:“李医生,有个事我想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你说吧。”
“那个患者吐的血我感觉不怎么正常,像黑色油漆一样,还带着一股中药味。”
我笑了笑,护士理论知识差,不懂的消化道出血,血液经过酸化和胃内食物的影响会发生改变,有的会出现油漆状。
“慢着,你说中药味?”我意识到不对劲,血性呕吐物一般都带有血腥味和酸臭味,怎么可能会有中药味。
对护士表示感谢后,我急忙来到病房里,看到地上两滩黑色呕吐物,凑近闻了闻确实没有腥臭味,拿出棉签把黑色呕吐少量蘸取,发现呕吐物非常黏稠,取了一点水将棉签放到里面,黑色呕吐物竟然不溶于水。
“患者到底吐出了什么。”我内心思索着。
把消息告诉陈炜,他也得出跟我相似的疑虑,不像是血性分泌物,又试着用热水进行测试,也没效果,看到护士拿着酒精擦拭仪器,我突发奇想,用酒精试试怎么样。
就在我们准备分析呕吐物的时候,刚让护士拿呕吐物去化验。
病人家属那边,却闹出了幺蛾子,值班护士跟我说,家属要求病人出院。
而且,那些家属在闹事。
2
“李医生,周萍他家属带了很多人在一楼闹事呢”一名护士跑过来说道。
来到一楼,见到几十个人扯着横幅在一楼吵嚷着,有两名中年女性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名中年男性拿着铜锣一边敲一边吵嚷着说“医生道德败坏,马上出院,再治疗下去,就把人治死了。”
患者丈夫拿着扩音器一遍遍重复着:“李云鹏,你医德败坏,没拿到红包,就草菅人命。”
看见一旁保安在一旁乐呵呵的看着,我走上前去问:“都成这样了,你们也不管一管。”
保安冷哼了一声说:“医生水平不行,品德败坏,咎由自取,我凭啥要帮他。”
我听后顿感无语至极,保安看我不说话,瞥了我一眼说:“你该不会就是那个李云鹏吧,赶紧去给人家属磕头道歉,到时还能少挨一顿打。”
如果眼光可以杀人,我想那人已经被我杀了千百次了吧,我刚打算打电话给患者丈夫,约他单独谈谈,劝他不要在医院闹事。
“他就是李云鹏,就是他害我老婆在抢救室抢救。”患者丈夫指着我大喊。
顿时一群人乌泱泱的朝我冲过来,恶狠狠的表情让我本能性的往后跑,不想跑的有点着急,跌倒在地上,一群人瞬间把我围起来,有几个人已经给我了几脚,我刚想站起身就被一脚踹倒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你老婆还没死啊,你们这是闹哪样。”我冲着人群大喊。
众人停止了攻击,我指着患者丈夫喊道:“你老婆现在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昏迷还说不清楚,你们这样闹只会起到反作用,我问你话,你跟我实说了吗?”
“你他妈胡说什么呢,我啥时候没说实话了。”患者丈夫指着我骂道。
“我之前问你,她在家吃过什么药,你怎么说,你说没有,那你老婆为什么吐出来那么多膏药。”
患者丈夫开始夹着脏字辩驳着,见他不认账,我拿出录音笔,播放了我们那段谈话。
“好小子,真行啊。”患者丈夫怒瞪双眼看着我。
众人也都往后退了几步,患者丈夫猛地跑到我面前抢夺录音笔,我死死攥在手里,周围好几人也都上前抢夺,一时间我难以招架。
“都干什么呢,保安,你们干什么吃的!”
我听出这是副院长的声音,不一会保安上前驱散人群维持治安,见我受伤,院长让我回病房休息,同时打电话报警。
3
回想病人入院时家属对我的各种奉承,心里一阵唏嘘。
正在收拾心情,ICU护士打电话让我回来,说周萍的病情又恶化了。
“化验结果出来了没有。”陈炜问道。
我知道陈炜要问什么,摇了摇头,陈炜叹了口气,说:“不行就开始紧急透析。”
“透析!”
所有人吃了一惊,不明白主任的意思,我隐约猜到大概,只是不确定,想要问明原因,主任摆摆手,示意立即执行。
初步判断是出现了巨结肠导致,头部显示有陈旧性脑梗塞,胸部显示有胸腔积液。
需要手术治疗,患者现在呼吸问题依旧较为严重,一丁点麻醉就会导致呼吸抑制诱发衰竭。如果不及时手术,会导致肠破裂,同样危及生命。
当我把病情跟家属交代后,遭到的依旧是漫骂和侮辱,好好的病人来的时候走着进入病房,现在各种病,无论怎么解释,家属都一口咬定是我们造成的。
面对这样的病情,远远超出理解范围,开了两次全院会诊,也没分析出什么原因,大家各说纷纭,病人家属依旧在医院里拉横幅和聚集,患者丈夫因为保安阻碍没能上楼,在一楼门口堵我。
而且,更可恶的事情发生了,医患关系在医院很敏感,为了平息患者家属的怒意,主任将事情推到我身上来。
“小李,你这次怎么这么粗心大意,犯了原则性错误,听你们主任说,你态度不是很好,你是咱们医院的优秀骨干医生,也要谦虚谨慎,怎么敢顶撞主任呢。”医教科冯主任说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主任要针对我。
几日来,我为了救治病人,一直没睡好,可以说是废寝忘食,为了挽救生命。
没想到却完全不受别人理解,反而被误会。
还是同事的一段话,让我见识到何为医者父母心,何为无良医生,“你没发现晋升职称后,你跟主任级别差距很小,况且你还获得全市医学技能大赛第三名,医院也开始着重培养你,已经对主任构成威胁。”
我威胁到主任的地位,他就不惜搞各种事情,罔顾病人性命。
让我陷入病人家属不理解,医院内又无人声援的局面。
但我坚信一点,作为医生,就要治病救人。
“什么,我可从来没想过替代主任,我就想认真工作。”我反驳着说。
听过陈炜的话,隐隐感觉,这个病人的病情好像提前预谋一样,发作突然,让人捉摸不透。
“周萍的病历不简单,我托关系在全市医院进行调查,只有两次住院记录,每次住院时间都在半个月左右,费用都非常高,做了很多检查和治疗,看上去很麻烦。”
我看着陈炜说不出话,隐隐感觉这是一个非常隐蔽的陷阱。
当我再次找到病人家属询问在家有无吃其他药物时,得到的答复依旧是没有,从头至尾没有询问周萍的病情,开始怀疑她的丈夫肯定在故意隐瞒着什么。
让我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医院开大会对我进行通报批评,因为我个人工作疏忽导致重大医疗事故,患者病情极为严重,随时会有生命危险,经过院党委决定,让我停薪留职,等待进一步处理。
这次会议决定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让我无法保持冷静,我想不通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一个月前还在全院大会表扬我,现在就让我停薪留职,就是让我主动提出辞职,好让医院剩下一些补偿金。
我不想忍受这份屈辱,决定辞职,却被陈炜劝说下放弃了这个打算。
离开医院,我独自一个人找寻证据。
终于发现,三个疑点。
一、周萍的丈夫分别在半个月内去多家诊所和药房购买降压药、镇静药物,并调取了购买记录保存。
二、呕吐物中化验出了一些药物成分跟一吻合。
三、在周萍家里发现了药瓶。
四、发现两个月前,其丈夫为周萍购买了类似人身意外险三份大额保险。
有了这些证据,我知道这是一个丈夫为了巨额保险赔偿,而故意杀人的罪恶。
我联系到了周萍的娘家人,把证据展现给他们后,得到娘家人的支持。
他们给我讲述了一些周萍既往的病史,平时好好的,突然开始生病,一生病就立马很严重,出院后就没事人一样。
即便周萍不开口,也有大量的证据足以说明事情真相。
我果断选择报警,警察先是驱散了多日盘旋在医院里的医闹团伙,将其中的两个头目带回审讯。
周萍的丈夫看到警察到了,起初还嘴硬不承认,可面对事实只得低下头,最后一步就是周萍的口供。
令大家没想到的是,周萍醒后得知警察将要逮捕她丈夫,竟哭了起来,说那些药是她的丈夫逼自己吃的,她丈夫嗜赌成性,欠下一屁股债,最后想到骗保这个损招,妄想周萍死后获得保险赔款。
警察详细询问后发现周萍的丈夫笔录存在诸多问题。
周萍的丈夫联系医闹,医闹背后有一条长长的利益链,竟然牵涉到律师事务所和医生,有些律师凭借医疗官司挣钱,有些医生参与医疗官司,获得高额报酬。
最后的案件处理我们都不太清楚,只知道周萍的丈夫被带走后,她的儿子、儿媳来陪她,没过几天就出院了。
主任以年龄较大身体吃不消,提前退休,至于最后我们都想知道的事情缘由也没有人去警局去了解,自那之后再也没见过周萍来住院。
医院人事科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医院,我想让医院把事情真相公布于众还我清白。
医院只愿意给一个模糊的解释搪塞过去,还指责因为我没有在周萍入院时详细查体和询问病史,导致出现了这样的事情,给医院和科室也造成了不好的影响,这种不良影响需要很久才能改善,没有扣除奖金已经不错了。
我最后选择了辞职,不想在别人的误解中工作下去,陈炜通过他朋友的关系给我介绍了一家医院,于是我开始了新的工作。
这一件事就让我终生难忘,应了那句“万丈深渊终有底,唯有人心不可量。”
尽管如此,我依旧相信人性,相信光明和希望。
医者父母心,当一天医生,就应该治病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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