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丑丑
01
杜聪给我发微信说，他来杭州了。
疫情三年多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回到内地。他将和“智行”资助过的孩子在西湖边的雨花斋联谊，特别邀请我参加。
我也很想知道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于是推掉了其他事情，赴这场约。
我到雨花斋素食餐厅楼下时，是傍晚六点五十。
梅雨季的杭州，又潮又热。忙了一天的太阳终于累了，收敛光芒，依依不舍沉入山的背后。夏日的暮色，就像一张浸染了薄墨的大网，把天地缓缓收拢。
雨花斋在四楼。门口，一个穿黑色套装裙子的姑娘，背着个大大的白色环保袋，笑盈盈地站在门口迎接大家。还有几个年轻人站在门口交谈。
姑娘长发披肩，满脸胶原蛋白，笑得向日葵一样灿烂。她问我：“请问您是志愿者，还是受智行资助的大学生？”
我想了下说：“我是杜聪老师的朋友，算志愿者吧。”我在签到纸上认真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问：“杜聪老师到了吗？”
姑娘说：“还没到。您先找个空位坐下，喝点茶水，吃点点心。“
三年半未见，不知杜聪现在是什么样子。是胖了，还是瘦了？
02
餐厅入口长长的餐台上已经摆上了白色的大餐盘。
餐厅一半区域灯光昏暗，长方形的餐桌均匀分布着，一张餐桌上坐了三四个戴着围裙的阿姨。
另一半的空间，灯光明亮，一张张的长餐桌被连接起来围成U型，角落里有几张圆桌，坐满了年轻人。他们三三两两在交头接耳，小声聊天。
进门左边一张圆形的小餐台上摆满了各种甜点和茶水。
我走进去，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交谈，抬头朝这边看。
我环顾四周，看见两个正在交谈的女生旁边还有个空位。我在妹妹旁边坐下。
妹妹身材瘦削，皮肤雪白，一把黑发扎成马尾，吊带背心七分喇叭裤，青春扑面。
妹妹羞涩地朝我微笑，眼睛弯成月牙，两个小小的酒窝。越看越眼熟，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她向我介绍说，她是河南驻马店人。初二时，父亲因为艾滋病倒下了，收入来源一下子没了，还欠下一大笔医药费。哥哥出去打工，她也辍学了。
辍学了大半年，智行基金会找到她，邀请她重新回到学校上学。从此，她的学费由智行全部承担，一直到大学毕业。
上学的时候，杜聪每年会在春天和秋天来看望他们。
她说自己很久没见杜聪老师了。上一次见是2019年11月9日，杜聪老师带着大家逛西湖，秋游。
她说，那年她还在江苏上大学，很害羞，全程跟在队伍里，不敢多说话。那是她第一次来杭州，一下就喜欢上了杭州。
大学毕业后，她就来了杭州，在一家国企上班。
03
难怪瞅着妹妹眼熟，我上一次见杜聪，也是2019年11月9日。
那一天，杜聪来杭州陪大学生们秋游。
我们一行人从六公园沿着西湖边走边聊，大部分是受智行基金资助的大学生，还有智行的志愿者，我是唯一的“外人”。
杜聪穿了一件红色的抓绒外套，拎着一个环保袋。他的环保袋里，是为孩子们准备的小礼物，聚餐的时候用来抽奖。
杜聪用他很不标准的港味普通话，慢悠悠地轮流和大家交谈，关心他们的学业，还有将来的职业规划。
有时候，又非常认真地和大家讲故事开玩笑。
一路欢声笑语。走累了，我们并排坐在柳浪闻莺湖边的长椅上歇息。
那天秋游结束后，我写了长篇人物故事《20年收养2.3万艾滋遗孤，从富爸爸到穷爸爸》，阅读量很快便好几十万，很多人留言，被杜聪的故事感动落泪。
疫情开始，我便再没见过杜聪。
04
和妹妹说话间，突然有人喊，杜聪老师到了。
我和妹妹同时抬头，往餐厅入口看过去。
杜聪穿一件黑色横条纹T恤，风尘仆仆地走进来。
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很多人站起来，有人走上去和杜聪握手。我也站起来，迎上去。
杜聪一一和大家握手，笑容满面：你好你好，好久不见。
还是不慌不忙，声调平和，慢悠悠的港味普通话，却多了一种久别重逢后的欣喜。
我说，您好像瘦了，年轻了呢。
杜聪非常认真地回答：“我之前还要瘦呢。而且，人真的是可以逆龄生长的哦。”
还没坐下，杜聪便被主持人拉到中央。
今晚的主持人，是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头发梳得很整齐，蓝色的格子衬衫扣得笔挺，斯文儒雅。
简单的几句开场白后，小伙子把话筒交给杜聪。
杜聪说：“我已经三年半没有回内地了，但是智行也没有垮掉，而且还运营得很好。很多人以为智行没有杜聪不行，现在看来不是智行没有我不行，反而是我赖着不走，死活不走。做了25年智行的志愿者，我得到了很多快乐。我是舍不得走的。现在智行不需要我了，但我还是希望能继续留下来做志愿者啊。”
杜聪介绍，智行基金现在全国各地有八十多个员工，有百分之六十多的员工，是智行曾经资助过的孩子。他们大学毕业后，主动选择回到智行工作，传播爱。
他说，我要隆重地给大家介绍两位智行的员工。
一个笑吟吟的姑娘走上台，就是刚才站在门口在迎接大家穿黑色裙装的姑娘。她叫“小鹿”，是智行早期资助的学生，毕业后就留在智行工作。
还有一位短发白T恤的姑娘，介绍自己姓许，说自己刚刚入职智行基金上海工作室不久。
05
疫情之前，每年的春天和秋天，杜聪都会来杭州陪智行资助的大学生春游和秋游半天或一天时间。
杜聪本来在华尔街工作，曾经的梦想，是成为华尔街最厉害的银行家。
后来，因为在北京出差偶然遇到河南农村的一位艾滋病患者。
于是，他选择了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放弃了拥有的财富、名利、放弃了曾经的梦想，来到内地，开始救助艾滋病家庭的孩子们。
如今，25年过去，他孑然一身，居无定所，一贫如洗，却常常说自己是最富有最快乐的人。
每年春秋两季，杜聪会到各地看望大学生们。夏天，智行基金每年会为小学初中的孩子们组织一次夏令营。七八月份，二十多个营在二十多个城市举行。
今年是疫情之后的第一次夏令营。看望完各地智行资助的大学生，接下来杜聪又要马不停蹄去看望夏令营的孩子们了。
杜聪说：“我不希望孩子们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只是来旅游和玩耍的。也不只是由智行的员工带队。
我希望有很多当地的人跟孩子一起去逛博物馆，一起去动物园，一起去参观大学。孩子们会觉得，原来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人关心我、爱护我。
以前我们的孩子参观上海半岛酒店，后来有五个孩子长大后考进半岛酒店工作。带他们去参观东方航空，有孩子立志当飞行员，现在就成了飞行员。
夏令营的孩子们都是来自小地方的初中生，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生活的小县城。夏令营并不是带孩子出来吃喝玩乐，我希望孩子们通过这些经历，找到人生的目标。”
一个小伙子拿着一副卷轴上台 。他说，他叫张峰，是智行的志愿者，今天他有一件礼物要送给杜聪老师。
礼物是一幅毛笔画，是张峰请人根据杜聪的一幅照片画的。
杜聪一看到画，就说，这是2019年11月，他来杭州陪大学生们秋游，也是在雨花斋聚会，当时他正在唱《海阔天空》。唱歌的时候，有人拍下了这张照片。
杜聪说，那个晚上，还有个男生和他合唱这首歌。一位陪女儿来参加活动的阿姨，一眼相中了和他合唱的小伙子。
现在，那位阿姨已经是小伙子的岳母，而且已经做了外婆。
杜聪介绍，那晚和他合唱的男主角，就是今晚的主持人。
杜聪非常开心，说我又做爷爷啦。
06
七点半，一盘盘热气腾腾的菜端上了餐台。今晚吃的是自助素食。
杜聪说：“时间不早了，大家也饿了，先吃晚饭吧。大家排队取餐，尽量多吃，不要浪费哦。”
年轻人们开始排队取餐。几个年纪稍长的人拉着杜聪合影。我也过去。
杜聪手上拿着一只不知谁送的玫瑰。
三年半未见，大家有很多话想和杜聪交流。杜聪站着，被围在中间。有人想合影，他马上凑过来举着玫瑰花摆好表情。有人找他说话，他就把耳朵凑上去认真听。
有志愿者说：“杜老师，你的箱子太破啦，该换啦。我们给你众筹买个新的。”
杜聪说：“不用不用，我这两个箱子跟了我十几年，战功赫赫。我舍不得丢呢。”
我问：“箱子破了，还怎么装？”
杜聪在手机上翻出照片给我看。两个行李箱，一个蓝色，一个黑色，跟着杜老师跑遍了全世界，战功赫赫，也伤痕累累。
蓝色的行李箱已经破了一个洞，破洞的地方，只有一层布包裹着里面的衣物。
黑色行李箱，只剩三个轮子了，拖起来就像拖着一头大象。
杜聪说：“这两个行李箱，就像是杜十娘的百宝箱，是有灵魂的箱子，里面装满了我的宝贝：日常穿的T恤；需要演讲筹款的时候，拿出西装换上；参加晚宴筹款，拿出礼服换上……”
这三年半在国外，杜聪依旧拖着他的破箱子，到处辗转，为孩子们筹措学费。回到国内，杜聪说他继续拖着这两个行李箱辗转二十多个城市，里面装的，是他给他的孩子们准备的各种小礼物，夏令营陪孩子们游泳，他的箱子里又能变出泳装。
07
杜聪说，今年是智行成立25周年，智行基金资助的学生总计已经达到36000名，遍布全国。
他创立的“智行基金会”——把智慧付诸于行动。
最初，主要是救助受艾滋病影响家庭的学生。现在，也资助很多受贫穷、疾病、歧视等影响的学生。资助会一直持续到他们大学毕业。
今年智行的主题是“玫瑰园”。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玫瑰园，没有歧视，人人活在阳光底下，平等健康多彩缤纷。
晚上八点半，杜聪邀请来的朋友们陆续告别。
杜聪让我们等一下，拿了几个空饭盒，一定要给我们装点面包带回去，和家人分享。这是小鹿和许姑娘专门从上海带来的，上海智行面包店做的面包。
许姑娘听说我是丑故事的，很惊喜，说丑故事那篇《20年收养2.3万艾滋遗孤，从富爸爸到穷爸爸》，是智行要求新入职员工的必读故事。所以，她刚刚看过。
杜聪为我们装面包。孩子们在边上嚷着要和他合唱一曲，说和杜老师合唱，是每年聚会的保留节目，今年也不能例外。
拿了面包，和杜聪说再见。
夜色已深，犹如浓墨泼洒。吴山脚下，依旧熙来攘往。明亮的路灯，犹如满天星斗，照亮人间黑夜。
马路两侧梧桐树上，此起彼伏的蝉鸣，嘹亮激越，充满活力。车流依旧穿梭，人群三三两两在散步。有短袖短裤，也有裙裾飘飘，摇着扇子，神情淡然，步履从容。
这车水马龙的热闹，如此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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