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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那本厚厚的《徐霞客游记》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惊讶。我跟作者打过交道,因此特别好奇柴米油盐酱醋变成铅字后是什么滋味。

我信手捧起书本,翻到“粤西游日记四”,然后看到了崇善寺,看到了寺僧宝檀和云白,看到了静闻和尚,最后看见了我。

我怀着好奇心往下读,不料越读越冷汗直冒。

崇祯十年(1637)九月的一天,崇善寺的云白和尚给我领来两名客人,说寺庙里太挤,实在没地方落脚了,让他们住进寓所,还说要租住月余,甚至更长。我一听乐了,时逢乱世,旅店竞争激烈,租客求之不得。在收下住店押金后,我随手塞给云白介绍费。他二话没说就收下了,这是行规。

如果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打死我也不会接纳徐霞客和他的姓顾仆人。我听说过史笔如铁的故事,但不曾想有一天会成为故事里的人。

跟云白聊天时,他透露徐霞客一行有三人,另一个是静闻和尚,寄寓在崇善寺。云白说那和尚可不一般,曾经刺血写就《法华经》,光这点就足以让凡夫俗子顶礼膜拜。静闻和尚身染重病,舟行邕江时却不愿洗涤污秽,说是怕弄脏了江水,这又是何等觉悟。他此行是怀揣刺血的《法华经》,徒步前往云南鸡足山奉上经书。

如果不出意外,这将成为佛学界的又一个美谈。可惜静闻和尚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就在徐霞客主仆二人前脚刚离开南宁前往太平府,静闻和尚后脚就病故了。临终时,静闻仍念念不忘鸡足山,留遗言让徐霞客携尸骨前往云南。

一天晚上,云白又来找我,说静闻和尚去世了,你知道吧?我说不知道。他说别担心,我跟宝檀已经处理好后事。我松了一口气,假如当初静闻和尚也住进寓所,估计这时我应该是手忙脚乱吧。

云白将介绍费退给我。

我说这算怎么回事?

云白说想拜托你一件事,徐霞客回头讨要静闻和尚的遗物时,你不要配合。

我说一个和尚的遗物,你们留着干什么。

云白说还记得刺血的《法华经》吧?给别人也是给,倒不如就留在南宁,兴许以后可以成为镇寺之宝。

我说这恐怕不太好吧,死人在天之灵也会不安心的。

云白说不用你操心这些,我们会给他念经超度的。至于他们是如何处理静闻和尚的后事,直到我翻阅《徐霞客游记》才明白,于我就四个字------不寒而栗。

云白说好歹你也是南宁人,就不能为南宁做点实事吗。

云白见我面露难色,又说我们又不叫你杀人越货,你装傻充愣就好了。

我茫然地点头,将先前给他的介绍费塞回给他。

云白说宝檀知道我拿了介绍费,大骂一顿,所以就不要了,再说我们两家的交情提钱就伤感情。你放心,今后有客人我还会介绍到这边来。

云白走后,我愣在原地,仿佛刚听了一则天方夜谭的故事。假如徐霞客回来,我真的能做到装傻充愣吗?

接下来我如坐针毡,看见徐霞客迟迟未归才慢慢地恢复平静。但我有预感,这件事没那么容易收场。

两个多月后,徐霞客从太平府云游归来,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如他在游记里写的那样了。诸位如果有心,不妨去看一看。反正我没看一次都臊得慌。

寓所是我父亲开的,老人家临终前将钥匙交给我,只说了一句话:做个厚道的人,把店好好开下去。

我祖籍宾州,父亲原先在南宁城开一家酸粉店,后来身体不好,才改行开寓所。我原本有信心发扬光大,可这件事发生以后很多东西都变了。

不知什么原因,《徐霞客游记》关于南宁的部分遗失了很多内容,偏偏关于我跟崇善寺的这段往事却完好无缺。

也许你会安慰我,书里只道姓没点名,何必那么在意?那又怎么样呢,自己做过什么不知道吗。我应该是朋友圈里唯一活着却被人骂得无力申辩的人,这比死了还令人难受。

几年以后,崇善寺被改成了书院,而我经营的寓所也难逃关门的命运。可史笔如铁,宝檀、云白和我已被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注定遗臭万年。

知道贪字怎么写吗?如果拆分成两部分就是“今与贝”,其中“今”字我理解为“现在”,引申为“在位当权”,“贝”字就是“金钱与财物”。如果把“贪”字拆分成四部分,则分别是:人、丶、乛、贝,其中“丶”表示“一点、很小”的意思,“乛”表示“拐弯抹角、想方设法”。这两种拆分法综合起来的意思就是:人只要是在其位当权,哪怕只有一点点权力,都会想尽办法贪夺财物。

因果循环,缘起缘灭,我想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