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道道拼盘,需要我们自己调制,也由我们自己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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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住在静安寺附近,最喜欢和我哥哥一起去叔婆婆家做客。她住在万航渡路一条弄堂的石库门房子里,家境殷实,长得很富态,我们亲热地叫她“大块头阿奶”。那时,我父亲已经去世,我和哥哥还在读小学,她对我俩格外怜爱,每当我俩到她家后,平日里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她,这一刻常常会拿出苹果、生梨等三四样水果,亲自洗干净了,再削去皮切成块,放在一只大果盘里,随后坐在一把藤椅上,看着她的两个孙儿慢慢地吃。

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当年胖乎乎的阿奶,那一刻慈眉善目的模样。

后来,因为迫于生计,母亲带着我们兄弟俩,回到乡下那栋尚在的老屋里度日。生活的艰辛不言而喻,母亲却从不沮丧,总是想方设法把苦日子活出生机来。那时,乡里人家一日三餐,时常只靠咸菜酱菜喝粥过饭。酱菜多为自家腌制的萝卜干,母亲也做,但身材高挑、五官清秀的她又与众不同地用白的、红的、紫的萝卜一起做酱菜,腌制风干后还拌上辣椒、瘪谷、茴香等土制的香料,随后塞到瓶瓶罐罐里待用。母亲还用洋姜做酱菜,乡里人把洋姜叫作“外国姜”,特点是易活、喜生、吃口嫩,洗干净后,用盐腌上半天,就可以随取随吃了。于是,我家破旧的饭桌上,经常会出现一只碗碟,里面装着白的、红的、紫的各色多味的萝卜干,有时还添上淡黄色的嫩姜,清汤寡水的日子,因为有了这道“萝卜拼盘”,不再太苦了。

母亲还喜欢烧咸酸饭。青菜、芋艿、蚕豆等各种蔬果,大多是自家宅基地上种出来的,偶尔还多搁上点菜籽油,在柴灶上烧熟后,即便被盛到了大碗小碗里,那也该算作一道诱人的美食拼盘吧?与之相仿的,还有百姓人家年夜饭上从不缺席的那道“什锦锅”。它少了一个“拼”字,却拼得最是厉害,尤其是在风调雨顺的年份,更是色香味俱全。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或父亲母亲做的蛋饺、爆鱼、百叶包,加上肉皮、粉丝、豆腐、菠菜等食材,统统被放在一只大大的砂锅里,烧沸了,撒上一把小葱、大蒜叶,端上桌子,但等吃罢,便化成每个人一次次最温暖的记忆。

多样、美味、精致,是拼盘的几大要素;而慈爱、乐观、祥和,是我一直以来对拼盘的另一层定义。

我的一位文友的感悟则更加形象贴切。文友是个退休的老总,在位时一丝不苟,励精图治,为业内大佬;如今更像个老克勒,烧得一手好菜,衣着貌似随意,穿在身上却颇得体,派头十足。他还会写诗,尤其擅长短小隽永的爱情诗。一次,我们在一起喝下午茶,东拉西扯地说到人生的喜怒哀乐,他先是不开口,一副沉思的模样,忽然间欠起身子:“其实,岁月本来就是一轮轮春夏秋冬组成的,至于人生——”说到这里,他又指着桌子上好几样拼盘:“人生不过是一道道拼盘,只是需要我们自己去调制,最后也得由我们自己去品尝而已。”(赵荣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