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凯

那年,我在毛纺厂上班当工会干事时,乡下的小姑给我介绍了个女朋友,是黎镇的小学代课老师,她叫红梅。她二十五岁,比我大三岁,大高个子,大眼睛,人长得瘦瘦弱弱的,梳着短发。她来过我们家好几次,我父母根本不同意这门婚事。

六月份的一天,她给我打电话,说她爸发烧病倒了,让我请几天假,帮她看瓜地。接电话时我没犹豫,转身就和工会关主席请了假。

记得去年我去星光村时,红梅带我去了瓜地,看了窝棚,是用五根杨木棍子绑成的人字架,三面用十几根竹杆绑做肋骨,上面覆盖着谷草和玉米秆杆,风吹过来直摇晃。

我想起那个瓜窝棚就害怕,别说有袭击人的动物,就是刮大风下大雨,刮倒了也能把人压在里面。怎么办呢?我突然找到了老舅,他是个包工头。我说出了我要去乡下到未来老岳父家守瓜地盖窝棚的事。老舅一脸不在乎地说,旧砖有好多,我们正在拆扒塑料厂旧厂房呢,你找个车拉去吧。

我花两百元钱雇了辆拖拉机,前后拉了四趟,运了沙子、黄土、砖、五根檩子、一扇门一扇窗套、半车板皮和一捆油毡纸。周日早晨七点不到,我找了车间的三个会瓦匠活的工友,坐着公交车到了星光村。

从早晨干到下午三点,瓜棚建设完工。

我们把早晨带来的猪肉和杂鱼,就在地头的锅做了猪肉炖粉条,土豆条炖杂鱼。带来一桶十斤的散装玉米白酒,大家坐在地头上喝到了半夜。

瓜窝棚盖好的第二天,我就上岗了。

黄昏,我和红梅早早地吃完了饭,拿着手电筒和电警棍,沿着地头巡逻了一圈。天阴下来要下雨,风吹着路边的杨树叶子呼啦啦直响。放眼望去,地里的瓜蛋子,在瓜秧的搂抱下正在沉睡。别说人了,就是狗了兔子了什么动物连影都没有。空中有股雨腥味,瓜地两边的一人多高的苞米地在大风的推动下,山呼海啸,好像玉米地里有千军万马在奔跑。

红梅怕冷,缩着脖子扯着我的胳臂往瓜窝棚走去。人躲在瓜棚里,关上门,万物就与我们无关。雨终于噼里啪啦地下来了,打在玻璃窗上。隐约听到风声和远处玉米地呼呼的响声。我们反插上门,两个人挤在木板门铺上。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红梅呼吸粗了起来,我以为她是动情了。我要抱住她,可是她却嚎啕大哭起来。我把她抱紧,她却挣脱开来。哭了好一会,她才停止。她对我说,我们散了吧?早散比晚散强,散得越晚越痛苦。我说,为什么呀?她说,一切我都看得清清楚楚,看你父母的脸,就知道他们根本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我说怕什么?我说了算,我们今晚把生米做成熟饭,等你有了孩子看他们说什么。她苦笑着说,你要那样不如杀了我算了。你是独生子,你爸大小是个科长,你妈是个教师,你能逃出他们的手心吗?我是个乡下的代课老师,我父母是个老财迷,还准备向你家要两万财礼呢。别痴心梦想了,我们根本没有未来。我想好了,我不可能在这黎镇再待下去了。我要出去打工一段,准备参加来年高考。

她说完沉默了,我再说什么她都不再言语。无奈我走出了瓜窝棚。雨早停了,月亮冲出云层照在瓜园的地上,瓜叶带着晶莹的水珠。远处的玉米地黑黢黢,似乎是一队队士兵在行进。我一下看透了人生,无所谓恐惧,无所谓欢乐。天之高地之大,我是那么缈小。那一夜瓜棚地,她让我突然变得成熟了。

没过几天我就离开了星光村,因为她爸住院需要钱,她把瓜地的瓜卖给了她老叔,仅卖了四百元。

第二年秋天,她老叔来城里卖土豆,我请他吃面。他对我说,红梅打工去了。我问她参加高考了吗?他老叔说,唉呀,她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专学校是学财会的,可是,她那顽固头脑的父亲,不拿钱供她上学,给她找了副镇长的儿子处对象,她一口气跑深圳打工去了。你那瓜窝棚,把她爸乐坏了,到现在老头子每提起这事都竖大拇指夸你。因为那瓜棚拆了回去,盖了个挺好的大猪圈,养了七八头猪。他说完,抽了口烟笑了。我也苦笑了笑,没再敢往下问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