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景说史

序言:

绍兴和议后,宋高宗和秦桧为了维护屈辱和议,采取种种措施,包括厉行文禁,迭兴文字狱。另一方面,他们还大力提倡歌功颂德的文化运动。在人类历史上,对统治者歌功颂德的文字是屡见不鲜的,但在很多场合下,按照各个民族和各个时代的政治伦理标准,尚是有“圣功伟绩”,值得一些文士称颂。宋高宗和秦桧的所作所为,按照古代儒家的政治伦理标准,尽是些荒悖的、乖谬的和羞辱的倒行逆施,又有何功可歌,何德可颂。但是,唯其如此,就更有特殊境遇之下的特殊需要,以招徕文丐。歌颂圣德神明,“忍耻事雠,饰太平于一隅以为欺”。于是,一批又一批的文丐纷纷搜索枯肠。争先恐后地以诗文吹牛拍马。此类咄咄怪事,在绍兴和议后的十余年间,却也成为中国历史上罕见的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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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初文丐奔竞的冰山一角

  • 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刚被任命为利州通判的程敦厚上书言事说,“夫大功非达权而不能济,大难非欲速而可以平。昔之执事者,苟不达权,则劝陛下正名弗屈,而不恤其祸;苟为欲速,则劝陛下长驱疾战,而不量其力”。“今陛下除骄抗之害,而疆场肃,致安靖之福,而朝廷尊,制兵之命在我,而悉收其用,欲和之利在敌,而决保其成”,“则大功立矣”。他还写信给秦桧,赞扬他“见几似颜子,任重似伊尹”。秦桧大喜,便通过皇帝召试,改任程敦厚为秘书省校书郎。
  • 绍兴十二年(公元1142年)的进士殿试,陈诚之在策论中强调,“窃以休兵息民为上策”,并劝“陛下任贤不贰”,即专倚秦桧为相,遂得状元。当时第二名是秦桧养子秦熺,这里不做论述。第三名杨邦弼也是持同一腔调,说“今日休兵息民之计,诚为得策”,“陛下躬信顺以待天下,又得贤相,相与图治,中兴之功,日月可冀”。自此以往,欲得金榜题名,便非附会降金政策不可了。
  • 《宋宰辅编年录校补》卷16记载,秦桧官拜太师时,由程克俊起草制词,其中有“心潜于圣,有孟轲命世之才;道致其君,负伊尹觉民之任”。“庙算无遗,固众人之所不识;征车远狩,惟君子以为必归”之句。所谓“征车远狩”,是指皇太后韦氏归朝。秦桧十分喜爱后一联骈文的对仗工整而精巧,便通过宋高宗,援引程克俊为签书枢密院事,充执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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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绕着“皇太后回銮”,天子“圣孝”掀起了一场以文争宠献媚的闹剧

  • 官员黄达如因贪污腐败被弹劾,他到济南上奏说:“太后回銮,梓宫还阙,兹为盛事,望宣付史馆。仍令词臣作为歌诗,荐之郊庙。然后褒功罚罪,大明黜陟,将前日异论沮谋者,明正典刑,其力主和议者,重加旌赏。庶上慰徽宗、二后在天之灵,少纾太母留滞抑郁不平之气。”宋高宗当即采纳了这个脏官的建议,一时“献赋颂者千余人,而文理可采者仅四百人”,真是盛况空前。皇帝龙颜大悦,特“诏有官人进一官,进士免文解一次”,其中获得第一名者是大理寺正吴㮚(lì),其颂词《会编》卷233记载:“於皇睿明,运符中兴,绵于肃清,乾夷坤宁。”“辅臣稽首,对扬圣志,惟断乃成,愿破群异。”既赞美了“辅臣”秦桧,又讴歌了天子的“圣志”。
  • 秦桧养子秦熺也不甘人后,也以“史臣”的身份参与了歌功颂德,他说:“上孝悌绝人,前古帝王所不能及,以二圣、母后之在远也,忧思感伤,戚戚无一日舒容,举足出言,宸念未尝少忘,衣不重帛、食不二味,居处惟茅茨之陋,自奉悉简素,有旨有能还二圣、母后者,王侯节钺,尽以充赏。问安之使,奔走道路,殆无虚月”。“上以宗庙、社稷之重,下爱惜生灵,且念梓宫未还,母后、兄弟久隔,亦灼见敌情,保其无他,奋然独断,桧力赞上,以为图谋和议”。“臣等窃惟金人为中国患,今十八年矣,唯修好通和,实今日至计。前后用事三臣……”。在连篇累牍、洋洋大观的文字背后所包藏的,其实无非是宋高宗和秦桧的理亏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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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大规模歌功颂德活动后,为获取功名利禄,文丐们各出奇招博取富贵

  • 熊彦诗本来是赵鼎的门客,常年担任闲职,但他贪恋权势,遂乘秦桧升迁太师之际,上启致贺,其中有一联说:“大风动地,不移存赵之心;白刃在前,独奋安刘之略。”所指的是北宋末开封围城中秦桧上书金人之事。秦桧对此十分欣赏,熊彦诗因此由主管台州崇道观的闲官改任永州知州。后来秦桧妻党王酽起草秦桧的一份加恩制,也原封不动地照抄此联,以搏取秦桧的欢心。
  • 黄州知州曾惇向秦桧进献绝句十首,其中有“和戎诏下破群疑,无复旄头彗紫微。屈己销兵宜有报,先看长乐版舆归”。“吾君见事若通神,兵柄收还号令新。裴度只今真圣相,勒碑十丈可无人”。“淮上州州尽灭烽,今年方喜得和戎。问谁整顿乾坤了,学语儿童道相公”。“沔鄂蕲黄一千里,更无人说岳家军”等句。秦桧进献给宋高宗,皇帝大喜,“与升擢差遣,任满”,改台州知州。
  • 其他如婺州进士施谔进献《中兴颂》和《行都赋》各一首,《绍兴雅》十篇,宋高宗“诏永免文解”。大理少卿李如冈为秦桧生日写百韵诗,居然超升吏部侍郎。前面讲述的程敦厚因上书和写信升官后,又进献《绍兴圣德》诗,“极言和议之效”,另又有献秦桧诗,其中有“诞生圣相扶王室”之句。尚书省奏,说他“用意可嘉”,宋高宗遂命程敦厚升直微猷阁。常州知州钱周材也因献《绍兴圣德》诗,宋高宋下诏充集英殿修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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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高宗倡导的为自己降金乞和歌功颂德的文化运动,即使一些正值的士大夫也被迫参加

《文定集》卷1《应诏言弭灾防盗事》:“称之者以为圣人,尊之者以为恩父,凡投匦之章,造庭之策,不谋而同,归美于一德元老。”

当年文丐奔竞之作大多已毁,但在少量传世作品中,我们也不难看到其阿谀之肉麻程度。如臣僚称诵皇帝,则有“大功魏巍,超冠古昔”之词,宋高宗成了功业最圆满的千古一帝。《要录》记载张嵲(nie)向宋高宗献诗,说“皇帝躬行,过于尧、禹”,宋高宗下诏嘉奖。刘才邵写诗赞颂宋高宗说,“君王圣母与天通,预建慈宁广内中”,“明诏重颁浮论息,共知至计出天衷”,同样也得到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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谄诗和谀文作为以人格交换利禄的商品,也难以逃脱商品流转的规律,如果说在最初尚是物以稀为贵,后来商品愈多,就愈加贩值,要博得宋高宗和秦桧的欢心,也就难上加难。值得注意的是,在乌烟瘴气之中,即使某些有血性的士大夫,也迫于权势,或出于某种原因,而参加了为宋高宗和秦桧歌功颂德的行列。

《永乐大典》卷917记载在南宋初,以直言敢谏而著称的胡寅,建炎时批评宋高宗不该即位称帝者,仅有陈东和他两人而已。他因力主抗金,而遭贬责。但他却为张子期代笔,上启秦桧,称他“命世大贤,兴邦元佐。蹈危履险,确然金石之不移;守信资忠,炳若星辰三有度。一登揆路,大振邦荣”。“秦汉已还,勋庸莫二,盖以伊周之术,赓陪尧舜之都俞”。

就连有爱国词人之称的张孝祥,也没能幸免。他虽反对秦桧专权,而有志于抗金,但他在绍兴二十四年(公元1154年)考中状元的策文中,却不得沿用当时的陈词滥调说,“往者数厄阳九,国步艰棘,陛下宵衣旰食,思欲底定。上天祐之,畀以一德元老,志同气合,不动声色,致兹升平。四弓协和,百度具举,虽尧、舜、三代无以过之矣……”。

胡寅、张孝祥等人的文字,虽然大抵是违心之论,但也毕竟构成了他们个人历史上的污点。这说明在那种令人窒息的专制高压政治下,士人要维护古代儒家十分强调的名节,确是难乎其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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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为宋高宗和秦桧歌诵圣明的文字,固然不乏构思巧妙的佳词丽句,但稍明事理者拜读后,也不能不产生一种令人作呕之感。高明的意匠和文采,低劣的情操和追求,便是此类诗文的基本特征。宋高宗和秦桧倡导的为自已降金乞和歌功颂德的文化运动,在本质上当然是自欺欺人的行为。其自欺欺人的性质,在这些聪明的倡导者和讴歌者中,任何一个人都是十分清楚的。这涉及了历史上专制统治者一种并不太少见的变态心理。当他们认识到自己的倒行逆施难以逃避天下公论的谴责,感觉到心灵的卑怯和虚弱之际,就渴求阿Q式的自我慰藉和麻醉。

资料参考:《要录》、《永乐大典》、《宋史》、《斐然集》、《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文定集》、《会编》、《史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