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揭晓。杨志军《雪山大地》、乔叶《宝水》、刘亮程《本巴》、孙甘露《千里江山图》和东西《回响》等5部长篇小说获此殊荣。

近些年,影视行业对严肃文学IP奉行的是“手慢无”的原则。一线编导演和制片公司往往与出版社编辑直接对接,了解严肃文学最新境况和潜力新作,好东西根本等不到自然冒头就被人抢走了。

《回响》改编的同名剧集已播完多时,由《千里江山图》改编而来的谍战剧正在路上。在此之前,茅盾文学奖历届得主仍不断传出被影视化的消息,如《战争和人》(第四届),《尘埃落定》(第五届),《张居正》(第六届),《这边风景》(第九届),《繁花》(第九届),《北上》(第十届),《主角》(第十届)……

两三年前,我们说起严肃文学改编剧时,还说它为影视行业吹来了一股正本清源之风,现在再看,风已成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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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届的五部获奖作品中,《回响》已改编播出,不再赘述。《本巴》的幻想新颖,但故事、人物、历史离普通观众都太远,不太具备影像化的基础。《雪山大地》和《宝水》根正苗红,有望在各自题材内焕发光彩。

最具改编潜力和收视潜力的还得看《千里江山图》。

《千里江山图》的故事来源于中共党史真实的历史事件。1931年,中国共产党在上海的秘密机关遭到国民党当局的严重破坏,中央有关领导必须从上海撤离,转移到瑞金,转移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一项代号为“千里江山图”的绝密地下行动由此展开。

看这本小说,就像是在看一场精彩的“狼人杀”游戏:好人有过迷茫的时候,出现过互打的局面;狼人(内奸)一步多算,通过一些细节博取好人的好感,做高自己的身份,甚至在关键时刻弃车保帅,即便读者也容易被他骗了过去。

王朔曾说,“孙甘露的书面语最精粹,就像是上帝按着他的手在写一样,使我们对书面语重新抱有尊敬和敬畏。”

读《千里江山图》时,常常能感受到文字的干净利落,又偶尔痛苦于这种干脆。

比如,他塑造陈千里这个角色,一句话就让人过目不忘:“当对方随着人流走来时,几乎不易察觉,但当他站到自己面前,却像是一个从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

比如,他在开头写一次地下党的会议,不断出现的新人名和寥寥数语中蕴含的信息量极易劝退读者。

再比如,《千里江山图》的气质始终冷冽:陈千里与陈千元乱世里兄弟相逢,也不过讲了两句家常,马上便又投入工作;老方为革命牺牲自我,儿子为父亲放弃逃生……

这些原本或温情、或催泪的情节在书中总是被一笔带过,因为时间紧任务重,陈千里没有那么多时间缅怀,在组织的生死存亡危机面前,他必须保持着不近人情的理智:

一艘船航行在大海上,总是有可能会遇到风浪、触礁,所以船舱之间要相互隔离,这样即便一个地方漏了,也不会沉船。

剧集面向的是与小说完全不同的受众群体,需要有一定的情节去触动、感染到他们,打开观众的情感通道。相信在王倦、金海曙的笔下,无论是为给众人报信而从高楼跳下的那位无名氏,还是甘愿执行“死间计划”的英雄,都会通过另外一种形式一一与我们重新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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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在中国电视剧大会上,广电总局电视剧司司长高长力提出,“创作者不要只关注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作品,也要关注那些没有获奖的文学作品。”

事实上,在这届茅盾文学奖开始评选之前,已经有几位知名作家的入围小说传出了改编消息,比如,改编自葛亮同名小说的《燕食记》,不仅写中华美食,更深入探索饮食文化,写出时代在炉灶中的更迭。这部小说最终在评选中停在了“十进五”的路上。

还有一部特色鲜明但没有走进前十的决赛圈,那就是余华的《文城》。

《文城》讲述了在清末民初的动荡年代,北方青年林祥福与南来女子纪小美相遇、相爱,但小美在生下一女儿后突然离开,再无音讯,林祥福背着女儿一路南下,寻找妻子小美所在的“文城”。

小说写的是百年前的乱世悲剧,连故事发生地都是架空的,但人物情感、爱情主线和时代悲剧清晰地被读者感知到了,人们调侃余华“将悲伤带给别人,把快乐留给自己”。

除了故事好哭,余华笔下的文字总有让人在头脑中主动转化为影像的魔力。

比如,他写主人公林祥福的成长:

他的童年和少年是从茂盛的青纱帐里奔跑出来的,他成长的天空里布满了高粱叶子;当他坐到煤油灯前,手指拨弄算盘,计算起一年收成的时候,他已经长大成人。

林祥福家境优渥,但是个苦命人,五岁丧父,十九岁丧母,一个人如果还没有正式步入社会,还未娶妻生子,身旁双亲全无是什么样的感受?书里写道:

他像十四年前的母亲一样,在门槛上坐下来,坐到黄昏来临,他看着从门口出发的小路曲折向前,进入远处的大路,大路在空旷和飘扬着炊烟的土地上继续前行,一直伸向天边燃烧的晚霞。

林祥福是北方娃,他的心上人小美则来自南方一个叫“文城”的小城。小美为林祥福生完女儿后不告而别,心里郁气难消的林祥福决心带上女儿,去找寻那虚无缥缈的文城,于是,小说又变成了公路片:

他住过的车店数不胜数,见过的店幌也是五花八门,在挂着笊篱头子幌儿的鸡毛小店里,他与走村串户的货郎同席而睡;在挂着一个罗圈,下面飘几根布条幌儿的小店里,他和推车挑担的盘腿而坐;在挂着梨包幌儿的店里,他与赶牲口的聊天;在挂着七个罗圈,下面系红布条幌儿的大车店里,他和镶着金牙的生意人寒暄。

余华的小说中总是不缺乏苦难,他尤其能在历史的缝隙中发现难以用常理度之的人间苦痛。因而,小说中涉及到的一些刑罚,一些土匪的残暴,应该会是改编上的规避点,不过改了也不影响主线的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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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正在筹备的茅盾文学改编剧中,个人比较期待的是陈彦的《主角》,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装台》改编珠玉在前,更在于这部作品符合当下人的观剧喜好。

小说围绕着一个名叫忆秦娥的秦腔演员展开,描写她从11岁拜师学艺到51岁功成名就的生命历程和舞台生涯,时间跨度长达四十年,既正面写了一个秦腔演员的成长之路,又从侧面反映了秦腔这门艺术形式数十年走过的风风雨雨。

从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放牛娃,到县剧团的正式小学员;从县剧团的烧火丫头,一鸣惊人,成为冉冉升起的秦腔新星;从秦腔新星到省团的台柱子,《主角》的成长叙事可谓爽感满满。

用书里的话来说,“既有天赋材质,又有后天构筑化育,再有强者生拉硬拽、众手环托帮衬者,不成材岂能由人?”

在此基础上,陈彦又将众口铄金等反映人性之恶的现代网络舆情现象贯穿于主角成长的始终,凸显了个体在舆论中的微小与徒劳。

果真是,穿上戏服,演绎别人的传奇故事,赢得满堂彩;脱下戏服,回归自己的琐碎人生,输得满心酸。

人物之外,将秦腔这门古老的艺术镶进爽文故事中,确实是与当下观众最有效的沟通方式。看《主角》时,总会不自觉地被忆秦娥的一些专业动作和秦腔片段所感染,顺手在B站一搜,点进去发现竟有80%以上的弹幕都是因为《主角》这本小说而来。

电视剧由《装台》班底创制,马晓勇编剧,张嘉益任艺术总监,今年6月19日发布了概念海报。希望剧集版播出时也能唤醒人们对秦腔和唱戏人的爱,这也就不枉陈彦写作《主角》时的初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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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千里江山图》《文城》还是《主角》,都在人性深度的开掘以及相关专业知识的深挖上做得极为出色,这正是传统作家的看家本事,也是剧集改编需要着重汲取的营养。

同时,在叙事上,《主角》又有一些网络文学的影子,用别人的话来说“爽得也太不文青了”,牺牲了一定的现实合理性,但让年轻受众更易接受了。何况它也不是一爽到底,反思总在见缝插针地进行。

这或许是改编中较为理想的一种状态,集各自之优长,补各自之短板,彼此汲取营养,形成更广泛的影响力和认可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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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然杀青的《繁花》,是一部神秘的作品。金宇澄的小说就满是海派的腔调,导演王家卫更是文艺青年的最爱,主演胡歌、马伊琍和唐嫣都是地道的上海人,这样的组合加上旷日持久的制作周期,当真是吊足了观众的胃口。

另一部颇可期待的作品是《北上》。小说里,1900年的故事一半,当代故事一半。限于当下的情势,庚子故事不能用。而当下故事多为运河文化的余响,文学性满格,情节性不足。剧本要靠赵冬苓老师依凭小说的基本人物关系从头建构了。姚晓峰导演带领台前幕后工作人员已在江南奋战两个多月,即将进入后期制作。

《风禾尽起张居正》由常江编剧,新丽出品,目前处在选角阶段,即将开机。《这边风景》处在剧本创作阶段,《战争和人》处在前期筹备阶段。

总归,有些茅奖小说是好种子,能不能在影视剧的土地上种出好庄稼,还得看主创这些庄稼人的手艺。

【文/许心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