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曾经出过一个，影响了中国工笔花鸟画数百年的人物。

以他为代表的西蜀画派，其艺术风格和表现技法，代表了当时工笔花鸟画的最高水准，深刻影响了南唐、北宋、南宋时期的花鸟画创作。

他的画作，深得前蜀皇帝，后蜀皇帝以及宋太祖、宋太宗、宋徽宗的赏识。在宋代的宫廷画院，相当长的时间里，他的家族所创立的艺术风格和表现技法，成为评选花鸟画的唯一标准。

他是谁？

一

他就是土生土长的成都人，工笔花鸟画家黄荃。

黄荃从小在绘画上有奇能，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十三岁就成为刁光胤的入室弟子。

刁光胤长安人花鸟画家。为避讳宋太祖赵匡胤的“胤”，后改名为刁光。

刁光胤画的湖石花竹、猫兔鸟雀，造诣极高。他性情高洁，郊游不杂。天复（901—904年）入蜀。他到成都后，蜀地花鸟画家的价格顿时减价。

刁光胤，居住蜀地三十年，勤奋作画，非病不休，非老不息。到八十岁，他的画作仍是富贵之家，争相收藏之宝物。

黄荃十七岁时，就随老师进入宫廷，成为前蜀皇帝的御用画家为待诏。“待诏”是官名，指随时等待皇帝诏命的意思。

黄荃还拜京城入蜀的名家孙位，学画龙水、松石、墨竹，向成都当地的山水画名家李昇，学画山水、竹树。

《益州名画录》记载：“荃既兼宗孙、李。学力因是博瞻，损益刁格，遂超师之艺。”黄荃集众家之所长，成为绘画的多面手，画艺超过了老师。凡涉及的山水、花卉、杂禽、鸷鸟、狐兔、人物、佛道各科无有不精。

黄荃所处年代是五代十国。

五代十国是唐王朝崩溃之后，中国历史出现的又一次大分裂。五代是指五个中原政权，十国是指十个地方割据政权。十国中“前蜀”、“后蜀”都在今天的成都市。

黄荃既是前蜀的，也是后蜀的宫廷画家，后来还是宋代的宫廷画家。

前蜀皇帝是王建，王建死后是他儿子王宗衍继位，后改名王衍。

后蜀第一代皇帝是孟知祥。孟知祥原是中原政权灭掉前蜀，镇守西川的封疆大吏。

在世道极其混乱复杂的政治、军事斗争旋涡里摔打，孟知祥殚精竭虑，经过八年的苦诣经营，终于统一了东、西两川。

孟知祥统一两川后，立即效法前蜀皇帝王建割据称帝。他与中原沙陀人建立的后唐朝廷决裂，在应顺元年（934年）自立称帝，国号蜀，史称“后蜀”。

后蜀的疆域与前蜀大致相同。占有46州，其中41州位于今天的川、渝地区，3州在陕西境内，湖北和甘肃境内各有1州。

谁曾想，人算不如天算，孟知祥称帝半年，有说七个月就病死了，时年六十一岁。

孟知祥在位时，爱惜和看重黄荃的才华，赐三品官服。孟知祥死后，他儿子孟昶继位后蜀皇帝。

孟昶是个有文艺气质的皇帝，酷爱艺术和诗词歌赋，他最早在宫廷设立了画院。

对黄荃他更是爱惜有加。授黄荃为翰林待诏，画院权院士。赐紫金鱼袋，（紫金玉带）是三品以上官员的服装。后蜀两代皇帝都酷爱艺术，器重黄荃的才华，给予了极高的政治和经济待遇。

在中国古代，绘画起着重要的媒体作用，绘画有可视性、直观性、容易接受的特点，其教化功能备受统治者重视。

中国山水画、花鸟画，滥觞于农耕为根基的文化。其图画的创造，是从自然和生活事物中发生灵感，以可见形象再创造出寓意的、或者隐喻的、或者象征的，符合道家、儒家、佛教哲学思想的理念，而不是为了审美的需要。

统治者掌握了政权之后，一方面施行严刑峻法铁血政治，另一面又需要艺术教化，展现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执政形象。因此，艺术家势必会受到重用。

二

在宋代之前，中原王朝历来视蜀地为重要的战略后方。秦代就修建了都江堰。唐朝时，大唐皇帝曾两次入川避难。

第一次公元755年，唐玄宗天宝十四年，安禄山造反“安史之乱”爆发，唐玄宗逃亡蜀地，到成都躲避。

第二次公元880年，唐僖宗广明元年，“黄巢起义”攻打长安，唐僖宗逃往成都。

大唐皇帝两次入川，不仅带来了各种典籍书画精品，并吸引了中国各地各类人才入蜀。有资料显示，从唐朝到五代十国时期，全中国各地约有一半的画家，源源不断汇聚到了蜀地成都。

大唐王朝也是文艺大繁荣的时代，音乐、舞蹈、唐诗、绘画、服装、瓷器都有辉煌成就。

成都，受唐朝贵族文化的影响较大，素有寻求安逸、富贵、享乐、奢靡的唐朝遗风。

虽然，成都处于偏僻之地，与中原战乱纷争不断相比，天府之国少有灾祸、兵燹发生，因此生活富裕安定，很适合艺术创作。

受唐风遗韵的陶染，前蜀、后蜀的皇帝，都对人才礼遇有加，能量才酌用。在大动乱的年代，蜀地恰似人才成长的洞天福地，避难的乐土。

后蜀皇帝孟昶喜欢花，即令城市尽种芙蓉，花开四十里。于是成都有了锦绣之城的美誉，直到今天成都仍叫“芙蓉城”、“锦城”。

《花间集》有词云：“春晚，风暖，锦城花满…”。成都人爱美喜欢看花，“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杜甫《春夜喜雨》）。“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李白）。自古成都乃花城也。

孟昶更喜欢宫殿里到处有图画，广政甲辰岁（944年），淮南有来使献上鹤数只，孟昶命黄荃将鹤画在偏殿的墙上。

黄荃画了六只鹤，六只鹤神态各异，有：警露、啄苔、理毛、整羽、唳天、翘足。看着墙上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六只鹤，蜀主赞赏感叹有加，遂将此殿命名为“六鹤殿”。

在此之前，成都人没见过真的鹤，有了六鹤殿之后，贵族豪强人家，争相奉送厚礼请黄荃画鹤。

孟昶为表彰黄荃，将其官职加致内供奉、朝议大夫、检校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户部尚书大概相当于现在的财政和国土资源部部长，御史大夫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中央纪检部门的部长。

一个画花鸟的画家也算是手艺人，身兼这么多的要职，不论这些官职是闲职还是实职，他享受的待遇令人倾慕，也让人匪夷所思。

广政癸丑岁(953年)，皇宫又新建一所八卦殿，孟昶即命黄荃于八卦殿四壁绘制四时花木、虫鸟、锦鸡、鹭鸶，供众官员赏看。黄荃接受任务后，从秋到冬历时数月，其工告毕。

某一日，有来使臂擎白鹰上八卦殿，向皇上进呈。挺立在来使手臂上的白鹰，见到四壁上的野雉、锦鸡，误以为是活物，激起野性，连连掣臂，不住再三欲扑上去。此景惊呆了孟昶。

他嗟叹良久自语：只听说没见过这样的事情，今日不是亲眼所见哪里敢信。乃令翰林学士欧阳炯将此奇闻记录在案，认定黄荃为当代奇笔。

黄荃绘画承继了唐朝宫廷的皇家气象，其“富贵”气象中蕴含着雍容华美，恬静明丽的特点，通过他的造型、用笔、赋色抒发出来。

他的造型特点：严谨准确、精妙注重细节，其勾线既变幻莫测又气韵隽永。

他的用笔特点：工整严谨，用笔注重骨气和形似的高度统一。

他的赋色特点：以浓淡变化的墨色打出明暗底色，再用色彩层层晕染，既沉着又明丽具有立体感，特别是鸟的深色羽毛，细腻柔和质感强烈。故宫博物院藏的《写生禽鸟图》是为典范。

黄荃画花有独创之处：“诸黄画花妙在赋色，用笔极新细，殆不见墨迹，但以轻色染成，谓之写生。（宋沈括《梦溪笔谈》）”

学习黄荃在西蜀形成画派，其成员有：

黄惟亮，黄荃弟，花鸟画学黄荃，供职翰林画院。

黄居宝，黄荃次子。为翰林待诏，赐紫金鱼袋（紫金玉带），后屡次升迁为水部员外郎，但未及四十岁而殁。

黄居寀，黄荃季子（也有说是黄荃的长子）。他是西蜀画派最得力的传人。据《益州名画录》、《宣和画谱》和《图画见闻志》记载，黄居寀“画艺敏瞻，不让于父”。青年时期随父学画，在西蜀度过。为西蜀画院翰林待诏，将士郎、试太子议郎，赐金鱼袋。

西蜀宫廷画院藏有数百件黄荃的作品，遗憾今天几乎看不到了，故宫博物院仅存的《写生禽鸟图》据考证是真迹。

黄居寀是黄氏家传绘画后起之秀，甚至超过了父亲黄荃。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山鹧棘雀图》，也是他唯一传世的精品力作。

三

凡能使国强民富，政权长期稳固的帝王，都不会只专注沉溺声色犬马、舞鸾歌凤，痴迷琴棋书画，贪恋软玉温香，以致世风日下，政权丢失。

不勘的帝王恰似：唐玄宗李隆基、南唐后主李煜、宋徽宗赵佶、前蜀王衍、后蜀孟昶，他们的人生皆为千古哀歌

孟昶十六岁，从公元（935年）执政治理后蜀，只仓猝的存续了30年，到公元（965年）宋朝军队攻打后蜀，孟昶投降后蜀亡国。

孟昶统治下的后蜀国，官员整天在忙什么，老百姓怎样过日子，以无从准确考证。不过，《花间集》给了我们一个观看、联想、揣测的窗口。

在广政三年（公元940年），成都出版了《花间集》。词集是后蜀官员卫尉少卿赵崇祚编选，翰林学士欧阳炯作序，这是中国文学史上最早的一部文人词作总集。

花间词是花间词派的作品，花间词的作者绝大多数是在西蜀为官或为蜀地人。

后蜀统治者荒淫无度，沉溺酒色乐妓，歌舞宴饮房中术，民间有姿色的年轻女子，悉数被纳入后宫，招致世风日下，《花间集》的词作者迎合了这样的社会风气。

如韦庄《河传其二》“…翠娥争劝临邛酒，纤纤手，拂面垂丝柳。归时烟里，钟鼓正是黄昏，暗销魂。”

再如欧阳炯《浣溪沙其三》：“相见休言有泪珠，酒阑重得叙欢娱，凤屏鸳枕宿金铺。 兰麝细香闻喘息，绮罗纤缕见肌肤，此时还恨薄情无？”

虽然《花间集》的词有少量的，咏史、写边塞、风物人情、或与仙道有关的内容，但是，总的基调是抒写艳情、甚至某些不健康的因素。

艳情的世风，是后蜀官场和文人趣味的反映，是宫廷文化和社会风气的写真。

孟昶也作词，《玉楼春•避暑摩诃池上作》是他的作品: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暖。帘开明月独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起来琼户寂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词描绘了夏夜，携最宠爱的花蕊夫人，游玩皇家园林摩诃池的场景，抒发了流年易逝的隐忧和伤感。据说“冰肌玉骨”这个成语是孟昶创造的。

可以确信，孟昶算不上合格的帝王，也缺乏治国理政应有的素质。

然而，由于他的喜好，成就了后蜀国的文学和美术，客观上培育了人才。黄荃以及西蜀画派对中国美术史的贡献，孟昶是有功劳的。

宫廷的艺术品，不是百姓消费得起的生活必须品。绘画也不能强国富民。然而，杰出画家的产生过程和需要的时间是漫长的。画家需要的创作环境，创作的条件是严苛的、奢侈的。

艺术家需要长期在安定轻松的环境中，自由的、心无旁骛的观察思考，衣食无虞的构思创作。这些条件越充分越稳定，越有利于创作。

毋容置疑，只有皇帝孟昶才能动用国家资源，为艺术家的生存、发展、创作提供如此优渥的条件。

据《宣和画谱》记载，后蜀宫廷藏有黄氏父子的花鸟画349件，这笔巨额财富，是画家几十年辛勤创作的成果，遗憾基本没有保留到今天。

四

前蜀、后蜀的第一代皇帝，王建和孟知祥，之所以能够在政治混乱的大分裂时代，割据成功登上皇帝宝座，简单说有两个原因：一是：两个开国皇帝虽然都是武将出身，却深谙政治斗争的谋略；二是：用人得当，并且始终把精力放在夺取政权和巩固政权上。

到皇二代执政，走向了美色宴饮，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奢侈享乐。就像刘备的儿子刘婵一样，前蜀、后蜀都是两代而亡国，是天意还是巧合不得而知。

宋太祖赵匡胤为招降后蜀皇帝，一面派军队武力收复蜀地，一面又告诉孟昶，在京师替他修建了花园别墅。孟昶听说自己在开封府有“国宾别墅”，便率领姬妾、臣僚、亲族前往揭幕剪彩。可想而知，再也回不来了。

赵匡胤收复了后蜀国，将宫廷所藏绘画以及黄荃家族统统收到开封。据说，孟昶到开封几天就死了，年47岁。说是赵匡胤看上了花蕊夫人，用毒酒杀死了孟昶。

赵匡胤也看重黄荃的才华，给予礼遇，但黄荃思念旧主的恩情，不到一年也死了。

黄荃的儿子黄居寀为宋太祖宋太宗喜爱，成为宋朝宫廷画院的学术权威，被任命为翰林待诏。

宋代画院早期、中期的画风，都是以黄氏家族的风格为标准，到了宋代中期，宋神宗时期，花鸟画家崔白的出现，画院画风才为之一变，由此，宋代院体花鸟画也迎来了新的发展。

宋志江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中国版画家协会会员 四川美术家协会会员 成都市美术家协会会员 成都市委统战部蜀都书画院常务理事 油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