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万良父亲是做丝绸生意的,早在他五十岁那年,就已赚得盆满钵满。杨父曾一度希望杨万良把自己的生意发扬光大,这样他就可以早日功成身退,过上颐享天年的日子,然而杨万良不喜欢做生意,他每日只想过“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悠闲生活。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明朝万历十七年,四月的一天夜里,一伙强人忽然手持大刀闯入杨家,抢走了几马车的财富不说,还放了把大火,把杨家一座四合院烧了个干净。杨万良父母受不了如此打击,竟都急火攻心,一命呜呼了。 在临死之前,杨父从脖子上取下半块玉佩,交到杨万良手里道:“儿啊,为父如今放不下的只有你了——你等我走了之后,拿上这半块玉佩,去万源城中找一个叫刘云泉的人。为父曾经对他有恩,他见到这块玉佩后,一定会照顾你的。”
原来,十年之前,刘云泉和杨老汉曾经一起乘船去江浙做生意。不料途中遇到了大风,身单力薄的刘云泉不幸被卷进了湍急的江水里。由于他不会游泳,很快就要被江水淹没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杨老汉不顾个人安危,毅然决然地跳进江中将刘云泉救起。刘云泉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后来在分别时便把脖子上一块平安玉一分为二,并郑重告诉杨老汉:“杨兄,你的救命之恩刘某没齿难忘。以后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后人,若遇到了什么难处,请一定带上这半块玉佩,到万源城中找我啊!” 杨老汉在临死时想起了此事,于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将那半块玉佩交到了杨万良手里。杨万良含泪用草席将双亲埋了,这才踏上了前往万源的路途。其实,他根本不想去万源给别人添麻烦的,但是在家乡,他一没了亲人,二没了住所,连生活都没了着落,他是不得不背井离乡啊。 村中乡亲见杨万良可怜,便在他离村时,给他凑了些盘缠,拿了些干馍。杨万良经过一路跋涉,终于在两日之后,到达了万源城中。彼时,刘云泉经过数十年的耕耘,已经成为了万源城中有名的富商。 杨万良随便一打听,便找到了刘云泉府上。“咚咚咚!”杨万良迫不及待地敲响了刘家大门。 “你找谁?”守门人见杨万良十分落魄,根本不拿正眼瞧他一眼。杨万良恭恭敬敬地说道:“老人家,我想找刘云泉,请问他在家里吗?” “我们老爷的名字是你随便叫的吗?去去去!”守门人一脸不耐烦,正准备将杨万良赶走,恰好这个时候,刘云泉带了个仆人,准备去翠花楼喝茶听曲。他见杨万良有些面熟,便停下步子,问二人为何在此争吵。杨万良也不隐瞒,取出玉佩便道明了来意。
刘云泉一听这话,顿时热泪盈眶,拉住杨万良的手就道:“原来是杨兄的儿子,怪不得我见你面熟——贤侄啊,你爹他还好吗?为何你们现在才来找我啊?我都等了你们十年了啊!” “家父已经去世了。”杨万良无奈,便又将家中变故道明,刘云泉听了更是一阵吁吁:“可恶的贼人,竟把你们害成这样!万良,你可记得那些贼人的长相?咱们一定要想法为你父母报仇啊!” “贼人都是晚上来的,还蒙着面,我哪里看清他们的长相?不过他们若再次出现的话,我一定能从声音上辨别出来。”杨万良叹了口气道。刘云泉道:“那好,那你暂时在我这里住下来,等以后有机会了,再为你爹娘报仇。” 就这样,杨万良在刘府住了下来。由于这小子不会干活,每日只知道读书,刘家的佣人都瞧不起他。这天下午,阳光明媚,刘云泉老婆沈氏,带了两个丫鬟正在后花园里散步。杨万良听得窗外的鸟叫声,也忍不住出来闲逛了一圈,这一逛正好跟沈氏打了个照面。杨万良因为不好意思,便急着回屋去了。 沈氏见状,不由得怒道:“这是何人?见到本夫人为何连招呼也不打一个?真是太没礼数了!” “夫人,这便是前几日老爷收留的那个好吃懒做的穷书生——”丫鬟小丽讥笑着回答。沈氏听了更是生气:“原来是他?!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今日看来,真是一点儿不假。这种人留在府上干什么?那不是浪费咱们家粮食么?” 说罢,沈氏便气呼呼地找到刘云泉道:“听说你收留了一个没用的书生?我告诉你,咱刘家可不养闲人,你最好让他赶紧走人!” “夫人,你是在说万良吗?我不是跟你说过,他父亲曾救过我性命吗?如今他父母双亡,他又没有个住处,我又怎能狠心将他赶走呢?这万万使不得!”刘云泉听了直摇头。
沈氏不依不饶道:“就算不赶他,也不能让他吃闲饭!老曹头不是说他一个人放不了几十头牛吗,你让他给老曹头打个下手,这样你也不用再花钱请佣人了。” 这倒是一举两得啊!刘云泉犹豫片刻,心中也在寻思道:让他一直在家里吃闲饭的话,他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不如顺水推舟给他找个事儿干,他才有成就感。于是,刘云泉便点头道:“那就听夫人的,明日就让他跟老曹头一起去城外放牛。” 就这样,杨万良便当了个放牛郎。虽然没以前的日子悠闲了,但这小子习惯了之后,倒也乐在其中。因为这些牛儿都很听话,杨万良和老曹头每日将它们拉到城外的荒山上后,它们便老老实实地去山上啃起草来。杨万良和老曹头只需要偶尔盯它们一眼,防止它们走丢了就好。 这年七月十六日,刘云泉唯一的女儿刘素妍满十四岁了,刘家在大院中摆了几十桌宴席,以示庆祝。酒席吃到一半后,杨老良和老曹头才从城外回来。这时,碰巧有个道士来化缘,守门人只给他倒了点儿花生米便吆喝他赶紧走人。那道士却缠着他道:“你们今日办酒席,好吃好喝的多了去了,你怎给我点儿花生米就想把我打发了?快重新去给我搞点儿肉食来。” “你这道士,有吃的就不错了,你怎还挑三拣四的?”那守门人一恼,差点儿就把道士手中的瓷碗给踢飞了。还是杨万良眼疾手快,急忙冲上去抢过那瓷碗道:“道长请稍待片刻,我想办法去给你弄些好吃的来。” “这才像话嘛!”道士点点头,满意地看了杨万良一眼。杨万良也不废话,拿了碗就去找吃的了。守门人侯三本来就不喜欢杨万良,如今又见他胳膊肘往外拐,不由得对着他的背影就吐了一泡唾沫道:“呸,你个放牛的,如今都寄人篱下,还在这里装什么好人?”
“放牛的怎么了?侯三,话可不是你这么说的——”老曹头也是个善良之人,他见侯三出言不逊,立马就跟他理论了起来。侯三说不过他,只得怏怏作罢。 不久,杨万良端了满满一碗肉食从院子里走了出来,道士见了竟是满心欢喜道:“我都一个月没吃肉了,今日幸好遇到了你这个放牛郎,才能一饱口福。为了报答你的恩情,我送一句话给你吧。” “什么话?你倒是说说啊!”还在一旁看热闹的侯三又忍不住笑道。那道士根本不搭理他,只盯着杨万良道:“寄人篱下始终没有出头之日,马上院试就要到了,你一定要去参加考试才是啊。” 明清时期,院试每三年举行一次,一般在八月举行,考中的称为秀才。由于杨万良早就考过了县试和府试,具备了童生资格,因此他也就有资格去参加这次院试了。本来,遭此变故,他已经懒于应考的了,但怎奈这守门人侯三狗眼看人低,讥笑他道:“哈哈哈,一个放牛郎,竟然还想去考秀才,我看他是白日梦还没有做醒啦!” “哼,那我就考一个秀才让你瞧瞧。”跟侯三打下这个赌约之后,杨万良便又潜心学习起来。老曹头知道这小子经常秉烛夜读后,便趁次日放牛之时,对杨万良说道:“小杨,这些牛儿我一个人也能照看着,你赶紧找个地方补会儿瞌睡。” 就这样,杨万良有了更多的时间读书学习。不久,他参加考试,一举考中了秀才。侯三得知这个消息后,再也不敢当面讥讽杨万良了。这个时候,刘云泉也更加看重杨万良了,有心要把刘素妍嫁给他,于是在给他接风洗尘的那天晚上,他拉着他的手,兴高采烈地说道:“贤侄,有件事情,我还忘了告诉你——” 杨万良抱拳行礼道:“伯父,有何事情,但讲无妨。”
刘云泉打着哈哈道:“你父亲在世时,其实我还跟他说过一件事,那就是把小女素妍许配你为妻,你父亲当时也是同意了的。如今你十八岁了,素妍也已成年,我也该履行诺言,为你们举行婚礼了。你看你对我们家素妍有没有什么意见?如果没意见的话,我就找个良辰吉日,把你们的婚事给办了。” “素妍妹妹长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我做梦都想娶此佳人为妻。只是我现在没有任何成就,贸然娶她的话,她恐怕会跟着我受苦啊——”杨万良又是兴奋,又是担忧。在刘家住了几个月,他早就喜欢上了漂亮的刘素妍,只是苦于自己的身份,他一直难以启齿。 刘云泉听后不由得失声笑道:“贤侄,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将来我百年了,我还想把这些家业都留给她勒!可她一个女流之辈,如何守得住这些财产?你若不嫌弃的话,入赘到我家,做个上门女婿,到时候以你们夫妻之力,就能守住这些财产了,我也就放心了。” 如果真能这样,那自己不是可以少奋斗许多年了吗?杨万良一喜,当即答道:“权听伯父安排便是。” “哈哈哈,那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刘元泉很快拍了板子,他以为只要他点头了,这门亲事就算板上钉钉的事了。哪知,沈氏听他说了此事后,却是勃然大怒道:“不行,我不同意这门婚事!姓杨的何德何能,竟然妄想娶我家素妍?” “他现在已经是秀才郎了!以后若再参加几次考试,岂不是要中个举人或进士回来?到时候咱们就高攀不起了!哎哟我的夫人,你可得看长远一点儿啊!”刘元全道出了自己的观点和意见。怎知这个沈氏就是目光短浅,死活不同意让杨万良娶刘素妍。为此,她还去给刘素妍做思想工作,并且告诉她:杨万良就是一个穷酸秀才,比起布商康久的儿子康鸿飞可差远了。 “素妍,我给你说:这个康鸿飞不仅长得一表人才,还懂得如何经商,别看他今年才十九岁,可他在这万源城中,已经开了两家布店,两家药店了。如今你爹的生意已经是日薄西山了,以后咱们怕是指望不上他了!你如果想继续吃香的喝辣的,还非嫁给这个康鸿飞不可!”为了让女儿跟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沈氏将那康鸿飞夸了个天花乱坠。
刘素妍确实长得不赖,但她没什么头脑,她听沈氏如此一说,自然就对那个康鸿飞多了一丝爱慕之意。 “秀才哥虽然还没什么成就,但我相信凭着他那股拼劲,将来一定会辉煌腾达的!小姐,你今后若想大富大贵的话,还是嫁给那个秀才哥吧。”这时,刘素妍的贴身丫鬟阮柳忍不住在旁边插了句嘴。不得不说,她看待问题,比沈氏和刘素妍都要长远一些。 沈氏见这丫鬟跟自己唱反调,当即将她骂了个狗血喷头。经此一骂,阮柳自然不敢再有多言。沈氏趁机带着刘素妍给刘云泉下话道:“老爷,婚姻自古就讲究门当户对,可你把咱们的宝贝女儿下嫁给家里的一个放牛郎,这叫什么话啊?你不怕这事儿传出去了之后,被人家笑话吗?” “爹,老祖宗若是知道了这事儿,肯定都会戳你的脊梁骨的。”刘素妍趁机说道。刘云泉听了母女二人的讲话,自然也有些动摇了,不由得板着脸问沈氏:“那你倒是说说,咱们素妍嫁给谁合适啊?” 沈氏添油加醋地说道:“当然是嫁给康公子最为合适了!那个康久不是经常跟你合作吗?咱们两家成为亲家后,你的事业才能得到他们的帮助,才能更上一层楼啊!” 刘云泉听了暗暗点了点头,又皱了皱眉道:“可是,我已经答应了万良啊!我总不能出尔反尔啊!” “这还不好办?”沈氏冷笑一声,将嘴都到刘云泉耳边道:“阮柳这丫头对那个放牛郎倒是有意,我看大了不中留,不如趁机把她嫁给他,这样一来,你不仅报了恩,还有了面子,何乐而不为呢?” “这倒是一举两得。可我曾经答应,把素妍嫁给万良啊——” “你先不要对他说此事,就把阮柳当成咱们家素妍,等他入了洞房,自然就明白了。到时候他把生米煮成熟饭,就是想怪你,也怪不成了啊!” “那,那就照夫人的意思来办吧。”
刘云泉最终败给了世俗,于是按照沈氏的意思,简简单单地在后院里为杨万良举行了婚礼。杨万良当真以为刘家人把刘素妍嫁给了他,心里高兴得不要不要的。在那个年代,结婚当天,新娘子都是盖着红盖头的。新郎官只有在入洞房时,才能看到新娘的长相。因此,直到入洞房前,杨万良都还不知道:真正与他结婚的人,并非刘素妍,而是她的丫鬟阮柳。 正当杨万良沉浸在喜悦中时,曾经让他去赶考的那个道士,又找上门来讨酒肉吃。侯三本来又想把他赶走的,杨万良听到他叫嚷的声音后,立即跑出来,不仅恭恭敬敬地把道士请了进去,还把他奉为座上宾。刘云泉对此十分不解,杨万良当即向他解释:“岳父大人,正是这位道长,激发了我的斗志,我才能考上秀才,才能有今天啊——” “原来是这样啊,道长高见,道长高见啊!”闻言,刘云泉象征性地向道士拱手行礼。道士笑着嘲讽道:“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你们那点儿花花肠子,也只有骗这年轻后生罢了,休想在这里糊弄老道。” 刘云泉听了这话好不尴尬,然而因为心中有鬼,他也不好发飙。“你这牛鼻子老道什么意思?我看你是来这里捣乱的吧?”沈氏听这道士话语不对,急忙要命人将他赶出去,还好这道士很会察言观色,立即扬声道:“贫道跟这新郎官有一面之缘,今日来这里,只是跟他来说两句话的。你们不用赶我,我跟他说完话就走。”
说罢,这道士将嘴凑到杨万良耳边道:“今晚进入洞房后,立即把灯灭了。明日起床时,无论看到什么,你都不要声张,因为这就是你的造化,切记切记。” 进入洞房后就把灯吹灭了?这是为何?杨万良还想问个明白,那道士却已经抓了一只烧鸡跑出院子去了。虽然心中还有疑虑,但在他入洞房时,他还是按照那道士的意思,先把蜡烛吹灭了,再揭了新娘的盖头,与她同床就寝。新娘见杨万良没有说话,一上床就步入了正题,她自然也不好多说,只是竭力配合其成就美好之事。 次日一早醒来,杨万良才发现身边所睡美人,并非刘素妍,而是她的丫鬟阮柳。 “夫君,想必你应该知道了吧?昨夜与你成亲的,其实是我才对。对不起,让你失望了。”看到杨万良一脸落寞的表情,阮柳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住给他认错。直到这个时候,杨万良似乎才明白道士对他所讲之话的用意。本来他心里还有些疙瘩的,但见这阮柳如此懂事,且她的姿色丝毫不亚于那个刘素妍,于是他展颜一笑道:“虽然我阴差阳错娶了你,但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娘子,能够娶到你是我的福气啊。” “夫君,你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阮柳点点头,又依偎在杨万良怀里道:“经历了此事,你可能在这里也待不下去了,不知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杨万良道:“我早就想搬出去了,如今既然咱们成了婚,我更不能寄人篱下了。所以娘子,我想带你离开这里,就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放你——” 阮柳道:“他们心中有愧,现在你去请求刘老爷,他一定会同意的。”
“好,那我这就去找他们。”于是,起了床之后,杨万良便去向刘云泉辞行。刘云泉见这小子没有任何怪罪自己的意思,不仅眉开眼笑地表示了同意,还大方地送了二十两银子给他们。沈氏等这小子一走,立即就把刘素妍嫁给了康万鸿。 阮柳跟着杨万良虽然过了一段苦日子,但五年之后,杨万良考中进士,回到万源做了县令,从此后她就飞黄腾达了。而刘家,则因为受到康家的牵连,从此一蹶不振了。原来,康久父子,明面上做着丝绸生意,暗地里却跟那些强人勾结,悄悄帮他们洗钱的。当年,抢了杨家钱财,烧了杨家四合院的,正是这帮贼人。杨万良查明事实真相后,便将康久父子,及其一帮贼人打入了死牢之中。还好他从中斡旋,刘家才免于遭罚。当沈氏以及刘素妍得知事情真相后,她们是悔不当初啊,可惜的是,世间再没有后悔之药。而当杨万良带着妻儿前来拜见刘云泉,感谢他当年赐银之恩时,刘云泉喜极而泣后暗暗感叹:我手中本来握有一副好牌,却听信妇人之言,将这牌打烂,这还真是造化弄人啊。 常言道:莫欺少年穷!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永远不要瞧不起一个勤奋而又上进的人。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不定人家凭着努力,哪天就飞黄腾达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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