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居山区多年,每逢山外人至,总会吃上一道本地“特餐”——合渣。相同的食,不同的人,总在每次食后感慨相同的一句:不就是豆渣么?对。也不对。山区之合渣,乃黄豆石磨推之,浆、渣合而煮之,辅以肉末,水分煮干之产物,是为土家特产。

特产归特产,但本地人的日常,食之甚少,或许是嫌麻烦。但,有另外一种吃法——浆、渣依旧合煮,只不过,烧开即可。锅内玉涛翻滚,鲜嫩萝卜缨早已千切成碎,挤掉涩水,一股脑放入锅中,奶白瞬成碧波,轻盐提味,清新扑鼻。

润滑中,有颗粒的饱满;粗砺中,有青涩的绵柔……土家先祖发明的这一道看似清汤寡水的日常烟火,滋养过多少味蕾,抚慰了几多灵魂。或许正因此,山区人的一年四季,少不了它,尤其春夏(萝卜缨未上市时,以其它青菜替代,但味道逊色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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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渣于我,可有可无,充其量也就一道他乡菜而已。但颗颗晶莹淌翠的萝卜缨,总让人忆及过往,那些艰难,那些贫困,那些苦涩,那些不易,总在时光前行的某个暗角处,闪着微弱的光,透出一丝模模糊糊的亮。

幼年贫瘠,田地是农家人所有的希望。一日三餐,所食所咽,俱靠自产。很多附外之物,在农妇们的巧手妙作之下,变为胃中营养。萝卜缨,当如是。菜园的萝卜籽,终在时令的催促下,吐出青幽的绿,一天天,一截截,拥挤不堪。

菜无先后,依季而长,餐桌捉襟见肘,拥挤的萝卜缨(萝卜秧)正好派上用场。巧妇那双粗壮却灵巧的手,在萝卜缨里逡巡择选,在确保采光、透气的前提下,疏堵拥堵,扯出一株株轻盈的萝卜缨(萝卜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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缨子青脆,根茎洁白,勿须伸至鼻尖,隐约的青涩早已进入肺腑。季节的味道,谁忍抛弃?餐桌的供给,谁敢拒绝?青油爆炒,烟火浸润,一盘清炒萝卜缨,便是一碗白粥的妥帖陪伴。细密的茸毛,在味蕾的饥渴下,也忽而不见。

季节是最好的营养,萝卜缨的生长速度,把口舌之食的速度远远抛下,疯长的萝卜缨,一时一样,欢呼雀跃。欢叫又怎样,农妇自有对策。一时吃不上,还不能存?萝卜缨整齐码放至木盆,一瓢淘米水,一块光石头,即成日常。

时间酝酿,青绿渐渐褪去,一同消逝的,还有淡淡的苦涩。无需多等,一天,浅褐色、带着丝微酸酵的萝卜缨,诱蕾无限。一把陈年红尖椒,几瓣拍碎的蒜泥,和着切碎的萝卜缨,猛火烹,烈火炒,成就那个年代的一道下饭神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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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茎在季节的抚慰下壮硕,或长或圆、或红或白的萝卜,膨胀无比,或与萝卜缨“试比高”。萝卜缨或许已完成使命,更壮,更涩,更刺,它老了。暮年厚绿,农妇或许是舍不得,或许是不得已,总之,它们与萝卜一同拔起,齐溜溜地躺在阳光里,等待下一个“浴场”。

丰收的萝卜雀跃着进了大大的酸菜缸。萝卜缨,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择了又择,紧跟着跳进酸菜缸的怀抱。一缸酸菜,即时起,直至来年,承担三餐烟火,岁月日常。青绿与净白的交织,当是艺术的盛宴,但,农人眼里,它只是灶间烟火,只关三餐。

不青不绿,脆依然。一把失去风骨的透黄萝卜缨,在青油的暴烈中,与蒜香椒辣一同升华,赋予时光印迹,璀璨大锅芳华……萝卜缨的使命,就此终结。但,它好像一直在那儿,未曾远离,青涩,挺拔,在时光的年轮里,泛着幽幽的光,透着淡淡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