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林一民 整理:周于江
近些年来,我们父子一直为一件事犯愁,那就是眼看爷爷不吃不喝,身体渐衰,只靠挂盐水维持着,他已九十岁高龄,恐不久将离世。

我们为他的葬礼事宜而忧心忡忡,只因我们的祖坟在村里一家仇人的责任田里,因为小麦正在灌浆,到收割还有半个月,担心到那时他们会以此要挟敲诈我们,甚至故意弄出些事端,让我们在亲朋好友面前下不了台,颜面尽失那可就糟透了。
十天前,我爷爷走完了他的人生路,溘然长逝。
为了避免爷爷出殡时,出现些尴尬不适的场面,我的父亲备了厚礼,请了村里德高望重的人,到仇家去说和,希望他们不计前嫌网开一面,让我们家顺利地办完葬礼,我们愿意加倍赔偿踩踏他们麦田的所有损失。
我们父子忐忑不安,在家等来的却是仇家大度的承诺:尽管放开办葬事就行,他们一不会收礼接赔偿金,二不会无端找事扰乱葬礼,让我们放一百个心让老人尽快入土为安。
这样的结果,不由不使我们心生感动的同时,也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猥琐心理而汗颜。
人在社会中生存,每个个体无不打上时代的烙印,我们与这个叫忠林的一户人家结下的仇,也是时代的产物。
在史无前例的那个年代,我的爷爷当时是村里的一把手,忠林的父亲是革命闯将,他带领一伙人抄了我们的家,把我爷爷的脖子上挂上七八个砖,头上戴着高高的纸帽子,到处游街批斗。

同时,他还把娘家成分有些高的奶奶剃成了阴阳头,极尽侮辱之能事,实在难以忍受的奶奶,便跳了水井试图自尽以解脱,虽被救起,却留下了终生的瘫痪。
后来,爷爷恢复了原来的职务,村里又发生了一件盗窃案,把我们两家的关系推到了风口浪尖,结下了生死大仇。
那一年,村里的仓库有三麻袋花生米被盗,爷爷随即报了案,因忠林家住得离仓库很近,又有零散的花生米散落在忠林家的门口,他们便成为嫌疑人,公安便把忠林的父亲和叔叔抓了起来,坐了好几个月的黑屋子。
虽没找出证据是他们偷的,也是有错抓没错放,从此,忠林的叔叔坏了名声,一生没有娶到老婆。他们一家也认定了是爷爷公报私仇,做局陷害他们。
至于事情的真假,爷爷一直讳莫如深,从不愿提及此事,个中缘由也很难说得清楚。
八二年分田单干时,由于采取抓阉分田的办法,我们家的祖坟地成了忠林家的责任田,这无疑是尴尬难堪至极。虽队里分地时,除去了林地的面积,可你上坟添土总得走人家的地,甚至必须要踩踏人家的庄稼。
为此,我们挨了忠林家不少的骂,尤其忠林那个打了光棍的叔叔,专门在逢年过节我们家人去祭拜祖先时,等在那里故意咒骂我们,以泄心头之恨。

我父亲也与爷爷商量把祖坟迁到我们自己的田里,可爷爷觉得随便迁坟破了风水,是个不小的事情,又见我与妹妹都上了大学,在县城有了工作,怕迁了祖坟损了运势,也就只能这样委曲求全。
十几年前奶奶去世时,好在是大冬天,麦苗不怕踏踩,虽经过了村里干部的协调,但还是被忠林的父亲和叔叔敲诈了一笔。
虽然他们都已做古,可我爷爷却死在了,已近麦收的时节,因而我们父子原来设想,忠林一家肯定不会轻饶了我们,甚至会趁机弄出些大动静,让我们在村里丢大面子。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大度,使我们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前天,我与父亲又一次携了重礼,来到忠林叔家表达谢意。已古稀之年的忠林叔,除了还是一脸冰霜的婉拒了礼物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天大地大人死为大!这使我明白了,人至将终其言也善,鸟至将亡其鸣亦哀。

尽管人世间充满了邪恶和诡诈,但人心向善,还是人性的主流意识。殊途同归,愿在生命的最后留下些美好与善意是人们的共识,这是毋庸质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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