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师尊失败那天,我和众人一起见证了他将他的白月光接进师门,百般恩宠。
而我这个陪他出生入死七百年的孽徒,被逐去看守炼狱。
作为失败的代价,系统抽去我的情丝。
从此后我再无七情六欲,爱恨憎怨。
后来师尊红着眼,小心翼翼地来牵我的手:
“我求你,南星,你再看看我。”
但我不明白他为何要哭,他分明已然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1、
师尊历劫回来那天,带回来他的白月光。
我站在明镜台下,仰头看着他牵着白芷的手,从容地接纳下九重天上下的恭贺。
清冷淡漠的眼神,环视众人,唯独略过我,薄唇轻启:“她回来了,南星,今日起,你便自请去炼狱守着罢。”
炼狱是苦寒之地,里面关押的都是开天辟地来顶穷凶极恶的妖魔。
历来看守炼狱的守门人,无一不是被里面的妖物吞食分解而死的。
众人皆是诧异,望向我的眼神有不解,有同情,也有嘲讽。
他们议论纷纷。
无非也是在说陪了君衍上神出生入死数百年的小徒弟,竟然比不得一个来历不明的凡间女子。
我望着君衍和白芷十指相扣的手,心疼到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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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只当君衍是光风霁月,一心为苍生不沾红尘,所以多年来身边除了我一个徒弟,再无旁的女眷近前。
独有我知道,师尊心尖尖儿上一直放着一个名为白芷的堕仙。
此番历劫,本来便是去寻她的。
现下白芷寻来了,我便该退场了。
系统在这时提醒我:【宿主,如果被逐去炼狱,便意味着你攻略君衍失败,按照规定,我要收回你的情丝。】
我下意识抬手捂住胸口。
跟在君衍身边这几百年来,因着这缕情丝在,君衍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牵引着我的心脏跳动。
此刻更像是被钉上穿魂钉,五脏六腑都疼到无以复加。
倘若没了它,我便没了七情六欲、爱恨憎怨。
便也不会再这般心痛难当。
我掐紧了胸前的衣襟,木然地望着明镜台上的一对儿神仙眷侣。
也不知道是在回君衍的话,还是在回系统的话:
“好。”
2、
我生于北海之境,是一只猫妖,自打化形起便比族中同龄人少一缕情丝。
没有七情六欲,更不懂爱恨憎怨,修为也因此从未有过长进。
是以旁人都早早寻了伴侣,历了情劫,遁入混沌间,我还天天在北海用尾巴自己给自己钓鱼吃。
偌大的北海,便只剩下我一只猫四处游逛。
阿爹说我不争气,阿娘也骂我不开窍。
但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这般生气。
我终日留在北海,各式各样的鱼都能吃上。
偶尔运气好,还能钓上来一条小龙,我能凭此活下来,于我而言,这俨然已经是最好不过的了。
我娘便戳着我的脑门,一下比一下用力:“你啊你啊,整日便想着钓鱼吃,你就不想和你阿姊阿兄团聚?你一个人留在这北海,岂不孤独?再说,凭你现在这般毫无长进的修为,便是能一直留在北海,若遇上个身手不凡的妖物,你又该如何自保,难不成回回都要你爹来保护你?”
我茫然甩着尾巴看着她。
孤独是什么,我并不懂。
但阿娘后半句话我能懂。
我没有情丝,修为连最低阶的草妖都抵不过,钓来的鱼常常被大妖抢走,我又抢不过他们,最后便被按在地上揍得奄奄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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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阿爹通过溯回镜看到及时赶回来帮我,我怕是早早丧去一条命了。
但阿爹阿娘已然是混沌间的人,在北海呆不得太久,往后他们再走了,便护不了我了。
即便猫有九条命,我也不见得还能再活到何时。
阿爹阿娘为了早日带我脱离北海回混沌间团聚,想尽了法子要为我添一缕情丝。
系统便是他们从天道那边请来的。
他给了我一缕情丝,要我攻略君衍。
若他肯随我去混沌间,便是攻略成功,我便能永远拥有这缕情丝,同正常人一般修炼飞升。
于是我便孤身离开了北海,带着这缕情丝上了九重天,爱了君衍七百年。
但他不愿随我去混沌间。
现在他还要逐我去看守炼狱。
3、
情丝被系统抽去,痛得我忍不住变回原形,在人群中蜷缩成一团毛球,抱紧自己的身体。
追随了君衍七百年,这缕情丝早已与我融为一体。
此番抽离,无异于要将我的血肉生生剜开,我痛得浑身的毛都倒竖起来,全身上下都在紧绷着。
只有咬紧了牙关,才没让痛苦的呻吟声泻出去。
那缕青丝被抽出体外,倏然又化作星光点点,全数消散。
好像它本身,连同我追随过君衍出生入死的那些年,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众人只以为我是悲痛,同情地向我看来,纷纷后退半步,为我让出来一片空地。
君衍牵着白芷的手,遥遥冲我一点。
一团乳白色的光团自上而下,将我罩住。
我痛得睁不开眼,只能感觉到体外的温度骤降。
魔气争先恐后地缠绕着我的躯体,耳边冷风阵阵,力道很大,吹得我只能用力伸出来爪子扒着地面。
情丝被抽离带来的疼痛已经消散,我心中一片平静,睁眼看着如魔窟一般的炼狱。
妖魔被拴着铁链子浸泡在地池间,一个个阴森森地看着我,咧嘴露出来尖锐还挂着血丝的獠牙。
只要我稍稍靠近一步,就会沦为这群妖魔的腹中餐。
这样本该令我恐惧的一幕,现在却无法再在我心里掀起一点儿涟漪。
我抖了抖耳朵,适应了这里的狂风后,变回来人形。
沿着地池中央的石径走向狭小逼仄的出口。
出口被打上了封印,我从里面破不开,封印上流动着的丹鹤图腾。
这是君衍亲手为我下的封印。
系统问我还会难过吗。
我抬手轻抚上那块丹鹤图腾,心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了。
自然也不会再难过。
4、
我在这幽暗的炼狱里找了一块儿空着石台,背靠着嶙峋不平的石壁,捡了块儿略大点儿的石头,百无聊赖地开始磨爪子。
也许是炼狱里实在过于无聊了,我神思乱飞,没由来地便想到了我和君衍初见。
那是在九重天天门外,我初得了情丝,看什么都新鲜有趣,见什么都要伸爪子拨一拨。
但修为又不稳,时常窜着窜着便变回了原形,被守天门的仙君拎着后颈肉提在半空中。
他说我是妖,唬我说要将我扔下九重天,我被吓得炸了毛,龇牙咧嘴亮着爪子胡乱蹬。
君衍便是那时将我从仙君手下救下来的。
他宽大的手掌托着还在炸毛的我,掌心被我的爪子抓破了也不动怒,动作轻柔地为我顺毛:
“莫怕,莫怕,他伤不得你。”
大抵是为神者总是心怀仁爱的。
那之后他便将我带了回去,收了我做关门弟子,日日让我唤他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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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教我仁义道德泽被苍生,也教我术法化形。
我胆子小,怕打雷,他便让我变回毛团子窝在他的颈窝睡觉。
我爱吃鱼,他便在园内设了一座池子养了从四海八荒搜罗来的鱼。
我缠着他问他能不能同我遁入混沌间,他便笑着轻抚我的耳尖:“再过些时日,我便同你走。”
我说什么,他都应我。
君衍真真的,待我极好。
阿姊从前同我说过,若爱一个人,便会想让他欢喜,唯一的法子,便是对他好。
那时我便在想,君衍约莫是爱我的。
后来我才知道,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只不过都在背后标好了价码。
5、
我跟在君衍身边第一百年时,白芷神女出关。
仙鹤绕枝头,祥云不漫天,即便我有意捂着耳朵躲进了君衍怀里,也仍旧能听到此起彼伏的贺喜声隔着仙风传来风云渡。
我听得心生烦躁,耷拉着耳朵往君衍袖中又钻了钻:
“师尊,外面发生了何事?怎么这般喧嚷?”
君衍许久也没有回我。
我好奇地探着脑袋仰头看他,便见他凤眸半阖,怔怔的望着天外祥云。
素来云淡风轻的面上,添了些惆怅,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君衍让我变回原形,将我揣在袖中,随众人一同前去道喜。
我窝在君衍的袖中,好奇地探出来脑袋,却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拎着我的后颈肉将我提在半空。
那是个容貌极艳的女子,我听众人都叫她白芷神女。
白芷提着我同她直视,满脸欣喜地望向君衍:
“师尊,这是你为我准备的出关的礼物么?原来你还记得,我闭关前说过想要一只灵猫做宠物呢,师尊有心啦,我很喜欢!”
白芷的力道极大,我被她勒得喘不过气来,哀戚戚地耷拉着尾巴看向君衍:“师尊,我疼……”
我从前调皮闯了祸,君衍也喜欢像我阿娘一般拎着我的后颈肉,板着脸训我。
只是后来我日渐长大,体型也比原先的毛团子要大出几倍,君衍再拎我的后颈肉时我便会喊疼。
他便无可奈何地轻笑着,连训我的话都不说了,而是揉揉我的耳根:“你啊你,惯得你无法无天了。”
但是那日,白芷在听到我喊的那句“师尊”后,险些把我勒死。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原来是师尊新收的小师妹啊。”
君衍也只是无动于衷地替她拨了拨额前的碎发:“你欢喜便好。”
那时我才知,君衍留下我在风云渡,也不过是为了将我送给白芷做宠物。
至于收我为徒,处处待我好,又答应我会陪我去混沌间,大抵都是因为自觉骗了我而对我心里有亏欠罢了。
我那时还有情丝,生平第一次,尝到了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的滋味。
现在想来,还是没有情丝的好。
没了情丝,便一心空空,不会再痛了。
6、
炼狱确实是极寒之地,我磨了一会儿爪子便觉得身上有些冷意,索性变回去原形蜷缩着。
“好久不见啊小师妹。”一个声音蓦地传来,我耳朵抖了抖。
伴随着一记掌风飞来,我迅速跳到石台上高高耸起的一角躲开,弓着身子,同来人四目相对。
白芷收回手,眼神在我身上打量了一圈儿,鄙夷地笑着:
“我离开这些年,师尊待你好,你以为他是真的待你好?你不过是师尊送我的一只宠物,他待你好,也是因为爱屋及乌。哦对,你也不懂什么是爱屋及乌,果然妖就是妖,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成不了人,也难怪师尊说你不成器,搬不上台面。”
我跟了君衍几百年,又不是傻子,当然懂什么叫爱屋及乌。
从前,在白芷出关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君衍便不许我再动不动变回原形,也不许我再像以前那般同他亲近。
他说我既然已经化形成人,便该学些人的规矩。
可我也不懂什么是人的规矩,我本来就只是一只猫。
白芷那时便提出来要教我规矩。
但她又不是诚心教我,她知道我怕水,便故意将我扔进鱼池里,看我凄厉着嗓子痛苦尖叫。
君衍见了,又说我天性不改,连夜让人将鱼池撤走,此后任凭我如何央求撒娇,也不再给我吃鱼。
但对白芷,他一句责罚也无。
白芷欺负起来我,便更加肆无忌惮。
一直到后来白芷同魔界勾结,成了堕仙,大肆屠杀凡人,致使民不聊生,被九重天诸神联合绞杀在诛仙台,君衍将自己关在房中几日不肯出门。
后来再出来时,便又不像先前那般冷待对我,他和我,似乎又回到了初见时。
从前有情丝,我见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见君衍尤其欢喜。
是以他轻轻勾勾食指冲我一笑,我便全然忘却了此前他是如何偏袒白芷的,乐滋滋地钻到他怀里,亲吻他的唇角,颈侧。
后来才知道,白芷走后,君衍又对我好,也是因为爱屋及乌。
他觉得我是白芷养的宠物,待我好些,兴许就能弥补他对白芷的亏欠。
而现在白芷回来了,他也不必再弥补亏欠了,全然也不考虑我会如何伤心难过。
也幸好我没了情丝,自然也不会再伤心难过。
是以白芷的话根本激怒不了我半分。
7、
我歪歪头蹲坐下,慢条斯理地冲她亮出来刚磨好的爪子,“你再不走,我就挠你花你的脸哦。”
得益于情丝的存在,在君衍身边的七百年里,我的修为飞速增进。
虽敌不过身为天界战神的君衍,但再遇见大妖也不会再被按着打,经常还能将九重天诸神们的坐骑们咬得上下乱窜直掉毛。
但君衍从来不会拘着我。
人前他按着我的脑袋给人赔罪道歉,人后就又温柔地捏着我的下巴替我洗牙:“下次别再乱咬了,南星,余白仙君的仙鹤惯常不爱洗澡,不干净。”
所以后来我就不咬了,只伸爪子挠,挠得人皮开肉绽浑身血淋淋的,几年几月也不能见好。
久而久之,我凶残又混不吝的名声便传了出去,九重天诸神,鲜少再有人敢欺辱我。
白芷显然也听说过我的名声,脸色一僵:“果然是孽畜,不过,这炼狱里一个个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希望下次再见,你还能被吃得剩下来一点儿骨头。”
她说完,便匆匆离去。
地池的妖魔们将铁链晃得嘎嘎作响,我回过头去,便看见他们都在笑:
“九重天派过来的这小猫崽子还怪凶的,也不知道尝起来好不好吃。”
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要笑。
也许正如白芷所说那样,他们想吃我。
他们一个两个张着血盆大口,向我伸过来爪子。
这其中有一条名为丹景的黑龙。
旁人身上都没有禁制,只有他有。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众妖兽,金瞳锐利如虹日,其余众妖兽魔物便耷拉着头退回到石壁旁。
我怀疑他是个疯子。
他向我伸着手,手腕翻转甩出来一记灵球,故意砸出来一片一片水花,飞溅在我身上,又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抓狂地舔毛。
“怎么样,南星,当真不过来陪我说说话解解闷儿么?”
“那你不许再故意触发禁制了!”我哀戚戚舔干净身上的毛,化作人形靠近他。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