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接到医院电话时,我正在后厨埋头洗碗,双手泡在水里皱皱巴巴的泛白,难看极了。
医生说,我女儿长期遭受校园霸凌,她患有重度抑郁症,不想活了。
她被逼得留下封遗书跳楼,却又没死成,钢管戳穿了她的肺,又痛苦的活着受世人白眼。
而霸凌者靠着未成年的借口轻松逃过了法律的制裁。
警察不痛不痒的口头教育一番,让霸凌我的女儿凶手上下嘴皮子一碰,一声对不起洗白了我女儿遭受的所有不公,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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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如往常一样,我坐在小板凳上弓着腰洗盘子,右眼皮从早就一直跳个不停。
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抽痛,险些喘不过气。
我伸手摁住跳动的眼皮,揉了揉眉心,小声骂到:「今天愣是闯鬼老,右眼皮一直跳。」
裤裆里花200块淘来的二手老年机一直震动个不停,我只能停下手里的活。
「喂,有啥子事?」
「请问你是杨悦的妈妈吗?」
我心里经不住埋怨杨悦不懂事。
我每天累死累活盘子供她读书,是想她争点气考个好大学,我也好搭着她享福。
她倒好天天闯祸,一天活路都干不完还给我找些麻烦事。
嘴上陪笑道:「老师……」
我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杨悦妈妈,我是六医院的护士。杨悦跳楼了,她被生了锈的钢管戳破了肺急需懂手术,现在情况特别危机需要你签字,你赶快过来。」
轰隆隆,
我被一道惊雷劈得外焦里嫩,迟迟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杨悦跳楼了!
她怎么会跳楼,明明她今早走时还跟我说想吃我煮的老麻抄手。
骗子,他想骗我钱。
对,肯定是这样。
护士焦急的声音透过听筒一字不漏的传进我耳朵,「杨悦妈妈,杨悦妈妈,听得见吗?」
我想把电话挂了,可我不敢赌。
我清醒的知道他不是骗子,我女儿真的出事了。
我艰难的从嗓子里挤出了几个字,「我马上过来。」
我扔下手里的活,一路跑回家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塑料袋紧紧捏在手里。
当我赶到医院,汗水打湿了我的后背,湿漉漉的头发贴脸上,汗珠顺着额头从下巴滑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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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女儿,胸口插着一根拇指粗的钢管,头发上捏着大片白色的口香糖,手臂上深深浅浅的刀痕,裸露在外的每一块肉不是乌的就是紫的,她下半身被捅得又红又肿,渗出大片血迹,染红了白色的床单。
心脏像被人捏碎了丢在地上用脚反复碾压。
我想抱抱她,伸出的手僵硬的停在半空中倔强的不肯缩回来。
「悦悦。」
「我的悦悦。」
她像个破布娃娃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嘴角的血凝固在脸上成了深褐色,了无生机。
略微还有起伏的胸膛彰显着我的女儿,她还活着。
「扑通。」
我重重的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拽着医生的白大褂苦苦哀求道:「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
「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
「我只有她活着,我只想她好好活着。」
任凭医生护士如何劝我,我就是跪在地上不肯起,嘴里反复的重复着这几句话。
极度的悲痛迫使我拼命的张大嘴巴,大口大口的喘着出气。
「你先签字去一楼缴费处交手术费。」
「钢管穿透了杨悦的左肺叶靠近心脏非常危险,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四十,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几个护士推着车把我女儿送进了手术室,我一直跟着后面被挡住了门外。
灯牌亮了,手术中。
我依依不舍的望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悦悦,你等等妈妈,我马上就回来陪着你。」
扶着楼梯把手,我迈着千斤重的步子到了缴费窗口。
护士头也没抬,「一共三万七千九五十六。」
我颤抖着我打开手心里被汗水弄得湿淋淋的塑料袋,从里面倒出了大大小小的纸币。
面额最大的不过五十,最小的一毛。
一块的,五块的,十块的,二十的,我一张一张叠好。
十三张二十,二十七张十块,二十张五块,五十一张一快,三百零五张一毛,还有一张五十,总共才七百六十六块钱。
我每天给人洗盘子七块钱一个小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从牙齿缝里省出来的钱,连手术费零头的一半都没有。
我佝偻着腰,双手合十不停的给护士作揖,「我可不可以先赊账,我怎么没有这么钱。」
护士看我的眼里闪过一丝同情,有些为难的说:「这,医院规定不能赊账,必须一次性缴清,我只是个小护士没有,没有这么大的权利。」
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颤抖的嗓音夹杂着哭腔悲拗道:「求求你多宽限我几天,我马上就去借钱,我一定会交钱的。」
我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当老赖就不得好死,可我女儿不做手术她会死的啊。」
护士被我打动了,「阿姨,我帮你跟医院领导申请一下。」
我一个劲的道谢,又步路蹒跚的走了。
我坐在手术室门口冰冷的椅子上陪着我的女儿,我等着她出来,给她煮她最爱吃的老麻抄手。
屁股还没有坐热,几个穿着蓝色警服的警察来找我谈话。
「杨女士,警察在你女儿跳楼后第一时间进行了调查,你的女儿在学校因为成绩好又长相漂亮被几个女孩子嫉妒,她在学校长期遭到她们的霸凌。」
「事情闹大了,这几个女孩子的家长希望你和杨悦能原谅她们,这件事和解,如果您愿意,他们给你一笔钱作为你女儿的手术费,这件事情私了。」
我埋着头不愿说话。
一个年轻女警察开口劝道:「杨女士,这几个女孩子两个13岁,一个14岁,还有一个12岁,他们都是未成年又没有闹出人命,警察只能口头教育一番,最多拘留十天半个月就放出来了。」
「杨女士不肯和解也不肯私了,损失最大的还是你们,作为母亲你还想让杨悦再遭受二次伤害吗?」
女警察的话字字句句化成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扎在我心上鲜血淋漓。
她的每一句都在变相控诉我作为一个母亲有多不合格。
如果我再多关心一点悦悦我就会发现她的异样,她也不会被逼得跳楼自杀。
我甚至还怪她不够听话,怪她让我不省心。
我凶狠的瞪圆了眼珠子,「受害者是你的女儿,你还能站在手术室门口说风凉话吗?」
「施暴者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就能磨灭对我女儿施暴的全过程吗?」
「施暴者是真心悔过吗?不,不是!」
「他们仅仅是不想承担责任,害怕受到惩罚,才不情不愿、高高在上的说句对不起,自以为是的施舍几万块钱作赔偿,不接受还怪受害者不知好歹,甚至五年、十年后还会当笑话一样炫耀自己年轻时做过的英勇事迹,而我女儿将一辈子活在阴影下受折磨。」
「道歉是施暴者最基本的赎罪方式,这是他们该做的,而不是他们施舍的。」
「我不要钱,我只要霸凌我女儿的施暴者受到惩罚。我永远都不可能接受和解,希望各位警察体谅一颗做母亲的心。」
连续积压的复杂情绪像一个发酵缸在心里冒泡泡,警察的不作为更是让我心寒。
这个世界病了,
清白成了罪过。
女警察很不满我油盐不进的样子,阴阳怪气的嘲讽道:「谁知道你女儿在学校是哪副德性,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女儿没做亏心事,全部50多个人就只欺负她一个人?」
其余两个警察没有出言阻止,显然是默认了。
我捏紧了拳头,气得浑身颤栗,「柿子专挑软的捏。一群欺软怕硬的狗东西,欺负我女儿性子软,还成了我女儿的错?」
女警察正眼瞅了我一眼,从上至下打量我,略带的嫌弃的说:「你女儿醒了我会再来。」
我像只被泄了气的皮球坐在地上,背靠着不冰冷的墙,望着手术室大门,有一种不把门盯出个洞不罢休的悲凉。
门开了。
长时间的保持一个姿势导致血液不循环,站起来那一瞬间我眼睛一黑,一个踉跄倒在墙上。
「手术很成功,钢管的锈很容易感染,诱发各种疾病,还需在重症监护室观察几天。」
没耽搁一秒,医生护士推着手术车急匆匆的往四楼走。
我来不及仔细看一眼,摸摸她的脸,就被重症室隔在门外。
我趴在玻璃窗前盯着她看,她嘴巴上盖着呼吸罩,鼻子、手上插满了管子,心脏密密麻麻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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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一回头的朝外走,留给我的时间不多,花钱的地方又太多,纵使千万般不舍,我只得离开昏迷不醒的女儿,想办法赚很多钱。
光凭我洗盘子的微薄工资肯定不够,还得再找几份工。
我挨家挨户的敲响了店门,「老板,有活儿吗?我肯吃苦,啥活都能干。」
「没有,没有……不买东西走远点,别站大门口挡道。」
我被老板不耐烦的轰了出来,麻木的敲响下一家店门。
「唔~唔~」
我被一个壮汉用帕子捂住嘴巴往巷子里拽,我手又是抓又是挠,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五六个壮汉把我扔在地上,手里拿着粗木棍堵住了去路。
「你们是谁?」
我手撑着大腿不让它打抖,强保持镇定。
「你惹了不该惹的人,买家雇我们给你个教训,劝你最好识相点,咬着不松口,不仅一分钱都得不到,吃亏的还是你和你女儿。」
我恍然大悟,昨天拒绝了警察的调解,今天就有人顾打手来收拾我。
人渣的父母也是人渣。
我昂着头同他们对视,刀尖子一样的目光剜了他几眼,捧腹大笑得直不起腰,眼泪珠子挂在眼家。
笑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格外突兀。
打手头子抽了一口烟从鼻孔里呼出来,烟锅巴在地上用脚碾了碾,「还有力气笑,那就打得你哭都哭不出来。」
他挥了挥手,吩咐道:「打!」
黑暗中,借着昏暗的灯光,我被人一脚踹在肚子上,紧接着拳头、棍子如雨点般在我身上落下。
疼,太疼了!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
我蜷缩成一坨,双手护住头,「悦悦在学校也是被人这么欺负的吗?她疼不疼啊。」
「悦悦怎么可能不疼啊。」
头发被拽着迫使我抬头,「啪,啪。」一连被打手哟头子扇了六个巴掌。
成年男人的手劲太大,左耳朵嗡嗡的耳鸣,我伸手一摸,鲜血染红了手指尖。
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我却听不清再说些什么,左耳听不见一丝声音。
我聋了,
我被打聋了。
打手头子见我进气多出气少,停下了施暴的手。
「打得差不多就停了,闹出人命不好脱手,打个半残扔这就行。」
几个打手各自在我身上补了两脚,站在他身后。
一个腥臭的鲜血从喉咙涌上来,我又硬生生咽下去,「要么你们就打死我,否则我一定会为我女儿讨回公道。」
这仇恨像到刻进骨髓,又一下从心底涌上脑门,冲红了脖子脸。
可落在他们眼里不是我骨头硬,而是当个笑话看,「你知道雇我的人是什么身份?」
「校长的女儿,公安局的女警察是她姑姑,教育局的局长是她舅舅。」
他用一种近乎鄙夷的目光,不屑的说:「凭你,你拿什么跟他们斗?」
拿什么斗,
怎么斗。
我张大嘴巴,冷空气直直的往肚子里窜,他用一番话一榔头把我敲响,警告我不要以卵击石。
我当然知道和他们硬碰硬落不到好下场,可我的悦悦就活该被霸凌的施暴者逼得跳楼生死未卜吗?
任由他们高高在上的站在食物链顶端,俯瞰我卑躬屈膝的对他们摇尾乞怜。
冷风呼啸着吹得我脸颊开裂,我浑浑噩噩的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回医院。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倒下,悦悦还在等着我。
三天的观察期,悦悦脱离了危险,从重症室转入了普通病房。
我白天守在医院陪她耳边碎碎念,晚上就我洗盘子、捡瓶子纸板卖钱。
我的悦悦,她还那么小,只能躺在病床上,向往外面的天空。
她瘦弱的手轻轻抚摸我红肿的脸,空洞无神的眼睛布满了心疼,「妈妈,疼吗?」
我的傻悦悦,她没问我脸怎么了,她没问我谁打的,她问我疼吗。
她什么都知道啊。
我哭着摇头,握着她冰凉的手哈气,可怎么也温暖不了她,「不疼,妈妈不疼。」
她小心翼翼的擦干了我脸上的眼泪,偏头望着窗外,「妈妈,答应吧,我们和解。」
「我不治病了,等拿了钱,没了我这个拖油瓶女儿,妈妈能嫁个帅叔叔,你们会生个妹妹或者弟弟。」
「妈妈,我太累了,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她能不能自私一点,先想想她自己。
我知道,她是担心我一个人做几份工太累,她是怕我会再次被那群人渣的父母报复。
她懂事得人我心碎。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的悦悦啊,她不想活了。
我哑着嗓子哀求,「悦悦,你看看妈妈,求你看看妈妈,你从来都不是妈妈累赘,你是妈妈的宝贝,是你支撑妈妈到坚持现在,没了你,我可怎么活啊。」
悦悦又恢复了没有生气的洋娃娃,不管我怎么哭怎么求,她都没有反应。
窗外阳光洒在她泛着乌青的胳膊上,心脏不受控的收缩,崩溃。
城市的霓虹灯照亮了繁华,我亲了亲她的额头,「宝贝,我们不和解。妈妈会赚很多很多钱给你治病,你还年轻更好的未来再等着你,千万千万别放弃。」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走出病房的那一刻,几个施暴者家长早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