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7岁那年，那时候的雷晓晨还不叫雷晓晨，他有另外一个男子气概明显的名字——雷于昌，一天他放学回家，看父母不在，就偷偷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从衣柜的最下方翻出藏了很久的女装，再蹑手蹑脚去父母的房里，把母亲放在梳妆台上的化妆品拿回房里。

他换上女孩子穿的裙子，带上假发，对着镜子熟练的画眉毛、涂口红、为自己梳妆打扮起来。

恍然若失间仿佛镜子面前真的站着一位美艳的女孩儿，一时间雷于昌竟被自己迷住了。无意间却瞥见了凸出的喉结，这又让雷于昌有些懊恼。

雷于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然不知父母已经回来了。母亲给他带了他平时最喜欢吃的煎包，打开儿子的房门想看看儿子放学回来了没，没想看到了眼前的一幕。母亲单薄的身子晃了晃，后退了两步，靠着墙壁，差点没站稳。

这哪还是自己的儿子，一头齐肩中长发，一身格子蓬蓬连衣裙，配上白色半截丝袜和黑色小皮鞋。和走在街上的时髦女孩们的打扮没什么两样。

手里的煎包也撒在了地上，有两个翻滚了几下最后停在了雷于昌的脚边。雷于昌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两人面面相觑，良久，还是母亲的一句话打破了尴尬的宁静，只见她低下身准备捡掉在地上的煎包，语气隐忍：“把妆卸了，换了衣服，我和你爸有事要和你谈谈。”随后关上房门走出去了。

等雷于昌换好着装低着头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沙发上等着他了。儿子穿女装的癖好对于父母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小时候他和哥哥在一起玩，哥哥老是闯祸，而他从来都很听话，邻居们都夸这孩子让人省心。他们不明白从小文静乖巧的雷于昌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们严令禁止雷于昌的“疯狂”举动，更是一把火烧掉了从雷于昌房间搜出来的女装。要求他走上“正常”的生活道路，有时候甚至会用暴力来达成目的。

父母的反对，并没有打消雷于昌想变成女性的想法。反而让他对于自己男性的躯体越发感到厌恶。他渴望成为女儿身，他痛恨为何天意弄人，让他投错了胎。

那时候的信息还不够发达，此时的雷于昌还不知道这个世上有“变性人”的存在，他不知道国际上已经有了变性手术，通过手术就可以让男性变成真正的女性。

02

1990年，22岁的雷于昌一次偶然的机会从报纸上得知，一名姓秦的男青年在上海通过变性手术，成功地变成了女人。

这篇报道对于雷于昌来说无疑是颠覆了以往的认知，拿着报纸的雷于昌激动地颤抖着，仿佛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终于他也有机会可以从男人变成女人了，原来自己梦寐以求的事是真的可以实现的。

很快雷于昌发现，知道可以做变性手术仅仅只是开始，做手术需要巨大的资金，还需要在当地的派出所开证明，写下《声明书》表明自己做手术的决心。

雷于昌没有钱，开证明还需父母同意。而家人极力反对，觉得雷于昌的行为简直是丢人现眼。走到家门口才刚说完话，就被母亲推搡着出了门，随后只听到巨大的关门声。

而派出所的民警面对雷于昌提出的请求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毕竟这在浙江本地还史无前例。因为无据可依，工作人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就把他的请求先给搁置在一边了。

雷于昌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给医院写信，在信中他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希望能得到医院的帮助，然而寄出去的信要不就是石沉大海，要不就是被一口回绝。在那个年代，变性手术敏感且风险性大，没有哪家医院愿意冒这个险。

不过雷于昌不愿意放弃，他在浙江本地找了一份工作决定先赚手术费，另外一方面仍然坚持给医院写信，表明自己想变成女性的想法。

他这一坚持就是14年，而这14年里，因为家里人始终反对雷于昌做变性手术的决定，雷于昌也很少回家。只是逢年过节才会回家一次，但每一次回家，家里的气氛都很尴尬。

她想跟父母说对不起，让他们蒙了羞，但是他没办法控制，想成为女儿身已经扎根在了他的骨子里。但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硬生生咽回去了。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事情在2004年迎来了转机，雷于昌收到了一封信。这封信是浙江省宁波市的一家整形医院的董事长寄给他的，对方在信中表示愿意免费替他做手术，帮他圆梦。

这个消息让雷于昌喜极而泣，他拿着信奔回了家。他把信递给父母后，给父母跪下磕了两个头。希望父母能同意在声明书和手术书上签字。

父母拿着信看了一遍，良久，父亲才说：“行吧。”母亲正准备阻止，父亲似乎是妥协了，摆了摆手：“罢了，随他去吧！这孩子犟得很，他不会听的。”

2004年6月17日，上午9点雷于昌被推进了手术室，历经了整整7个小时。再从手术室被推出来时，“他”也变成了“她”，成为了“浙江变性第一人”。

手术成功的那一刻，她终于获得她自认为的第二次生命。她重生了！

03

做完变性手术恢复好后，他回到了老家重新办了身份证，以女性的身份重新上了户口，他给自己改了名，取了一个女性化的名字——雷晓晨。

本以为终于实现了自己变成女儿身的愿望，可以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却没想到在淳朴本分的村民看来，雷晓晨却成了不男不女的异类。每当雷晓晨一经过，就会对着她指指点点。

为了逃离村里人的非议，雷晓晨去了临安打工，在建筑工地的一家食堂干活。也是那里，雷晓晨邂逅了爱情，遇到了守护一生的丈夫杨世友。

一天，雷晓晨正在干活儿，一位工友兴冲冲地跑过来说，要给她介绍男朋友，工地里来了个帅小伙，比她小4岁，是江西东乡人。瘦瘦高高的，人也踏实肯干。让雷晓晨机灵点，好好把握，不然这么帅的小伙子很快就被其他姑娘给抢去了。

经过工友一撮合，两人一来一往也就熟络了。杨世友经常用自行车载着雷晓晨出去玩儿，两颗炽热的心越靠越近，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杨世友对她很好，在恋爱期间就把工资主动上交，从未亏待过她。雷晓晨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可埋在心里的难言之隐，一度让雷晓晨夜不能寐。杨世友还不知道她曾是男儿身，就算结婚也没办法为杨世友生儿育女。

她害怕这件事让杨世友知道，从此两人就分道扬镳了。但不说，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的。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正当雷晓晨为要不要告诉杨世友而犹豫不决时，曾为雷晓晨做手术的医院将此事告知了媒体，各大媒体纷纷报道。

很快，杨世友就知道了朝夕相处的女友，竟然是变性人。可此时的女友已交往了有一段时间，两人已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已经离不开雷晓晨了，除了雷晓晨他没想过娶别的女人。

两人决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离开彼此。可结婚大事，总要告诉父母。杨世友把雷晓晨带回老家准备订婚时，杨四友的父母问他：女方会不会生孩子？杨四友诚实地摇头。

这可把杨世友的父母气坏了，传宗接代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不给杨家留个后，未来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

杨世友不顾雷晓晨在一旁劝阻，与父母大吵了一架。并表示如果不让他们结婚，他就一辈子打光棍，谁也不娶。父母没办法，最后只能由着他。

2005年，36岁的雷晓晨和比自己小4岁的杨四友，在老家举办了婚礼，结为夫妻。

04

婚后两人就生活在村里，有活时，丈夫杨世友就在附近镇上的工地做水泥工，没活时就在家帮着雷晓晨做农活儿。

日子虽过得清贫些，但两人的感情十分深厚，婚后从未有过半句争吵。有时村里人免不了闲言碎语，背后说雷晓晨是个变性人，不会生孩子。被雷晓晨听到了，就偷偷躲在厨房哭，还是丈夫安慰道，有没有孩子都不重要，只要两人好就行了。

可雷晓晨心里难受，明明自己做了手术也更改了姓名，还有了家庭，已经是女性的身份。可为何还是会因为不能生孩子，遭到他人的歧视和非议？

何况在雷晓晨心中，她也真的想要个孩子。看见村里的孩子满地乱跑、嬉笑打闹时，难免有些伤感。有时候晚上做梦，都会梦到有个孩子在对着自己笑，喊妈妈。

上帝就是这样，在你绝望之时，又会突然洒落一束光，把光和希望都带给你。

2006年春节，雷晓晨和丈夫从亲戚家吃了晚饭回家，在经过林中小路时，突然听到一阵婴儿的哭声。急忙闻声寻找，这才在草丛中找到一名装在篮子里的女婴。小脸蛋已冻得发紫，两只小手冰凉。篮子里留有一张纸条，写了婴儿的出生日期。小婴儿才出生7天，就被父母狠心地扔掉。

杨世友赶紧脱下了外套大衣，给小婴儿裹上。抱着她一路小跑回了家，找来家中的豆奶粉兑着开水先给她喝下。

婴儿的小嘴巴吧嗒吧嗒使劲喝，“看来这小家伙儿是真的饿了，快看她多可爱呀。”雷晓晨一边给小家伙喂着豆奶粉，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笑。

第二天，天还没亮丈夫就跑去镇里买来婴儿喝的奶粉、奶瓶、穿的衣服......七七八八花了两人一个月的伙食费，可丈夫杨世友一点没觉得心疼。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就开始四处奔波，为孩子办理领养手续。还给她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雷杨柳。妈妈姓雷，爸爸姓杨，再加一个柳字，即为杨柳。寓意她今后一定很漂亮，而且能像杨柳一样经受得住各种风雨。

夫妻二人都觉得小杨柳是上天送给他们的礼物。哪怕日子再艰苦，他们也会把她好好培养，培养成大学生，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为人妻、为人母的雷晓晨没想到变成女人后不仅能收获一个爱自己的丈夫，还能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她觉得很知足，再面对村里人的指指点点时，她也不再和以前一样脆弱，会偷偷地哭，她也大度宽容了很多，都能坦然去面对。

05

时光荏苒，一晃8年多过去了。

当初那个在路边被冻得发抖的小婴儿，也已长成了一个剪着齐刘海漂亮的小姑娘。他们仍然住在村子里，小姑娘也在村里上学。

可不同的是村里人以前对她的种种不快，早已随着时间淡化。

聚在村头晒太阳的几位大娘，再提起雷晓晨曾是男儿身这件事，也都表示理解和认同。“她有一份挺好的家庭，这就好了。她身份证上也是女的，法律上都承认她的。”

雷晓晨同母异父的大哥老姚面对“弟弟”变成了“妹妹”，一度很尴尬和无奈。多年以后，他和父母一样都看开了。“这么多年了，该说的闲话也该说完了，毕竟，追求什么样的生活是她的自由，只要日子过得幸福就好了。”

她也有了相好的朋友，理发店老板娘程梅君就是其中一个。有时候理发店生意忙，来不及吃饭，雷晓晨就会蹬着她家的三轮车去村头买两个馒头，再风风火火的给程梅君送去。

若是在理发店遇到老熟人，大家还会拉着雷晓晨打趣，说她最近怎么又变时髦了？

现在的雷晓晨，和村里的人打成了一片。热情好客，为人善良是她给大家最深的印象。除此之外，她把小家也经营得风生水起。

以前的老房子重新建成了2室一厅的平房，打理装修成了一个50平方米的农家小院。

院子左侧围着一个鸡棚和猪圈，里面养着6只鸡，3头猪。鸡平时下的蛋基本都是留给孩子吃的。杨世友会特意嘱咐妻子，孩子学习长个子需要营养，鸡蛋必须都吃一个。猪喂到年底留一条吃，其余两条会卖给镇里的屠夫，卖出的钱都会给孩子攒着以后上大学用。

说起女儿，雷晓晨的笑意就忍不住。

女儿喜欢吃河虾和螃蟹，20多元一斤的河虾，雷晓晨会时不时买个半斤，分几餐给女儿吃。

有次，女儿不知从哪里听说她是捡的孩子，害怕父母不要她，一路哭着回来。雷晓晨得知苦守了多年的秘密，被女儿知道了。很是心疼，害怕孩子多想，连忙安慰：“乖宝宝，妈妈把你捡回来的时候你才小老鼠那么大，好不容易把你养这么大，爸爸妈妈可舍不得不要你呢。”

小姑娘这才不哭了，擦干眼泪又认真的说“也对，爸爸妈妈对我这么好，肯定不会不要我的。我以后长大了还要赚好多的钱，养你们，让你和爸爸享福呢！”

回首变性之路，虽然期间有过坎坷曲折，遭受过他人异样的眼光，不被理解，但在雷晓晨看来，她已是众多变性人当中的幸运儿。

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有爱自己的丈夫，两人相濡以沫十几年，早已把对方当作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上天还赐给了他们一个可爱的女儿，他们都是人生中最好的礼物。让她圆满了一个女生一生能扮演的所有角色——恋人、母亲、妻子。

而更多的人在做完血淋淋的变性手术后，只能换一个性别，换不来别人一点点的包容。即使生理上已经完全转变了，也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怪胎”“人妖”。最终孤身一人，孤独老去。

即使从“他”变成“她”的过程有多不易，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回首当年，她很庆幸当初做出的勇敢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