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作者:何干‍‍

万圣节一来,网上的新老同志们就要吵一架,这是简中互联网的传统节目了。作为最具狂欢色彩的西方节日,万圣节集cosplay、街头主义、怪力乱神于一体,在温良恭俭让的华夏文明之中显得格格不入。这个自带话题的洋节,向来是舆论的一个交火点。

但这两天上海万圣节的庆祝活动,有点把大家整不会了。准备干架的,看了同志们现场发来的报道,一时不知该从何吵起了。这看上去是万圣节,实际更像是“万梗节”(玩梗节)——到处演绎着简中互联网上的名梗、烂梗。走上街头的新一代coser,根本没有尊重这个节日的伟大传统,他们不愿扮成吸血鬼、恶魔、小丑以及各式各样的行尸走肉,他们对这些舶来的烂俗符号已经厌倦。于是我们看到了这些新脑子的“洋为中用”:他们扮成了那英、蔡徐坤、李佳琦、吴京这些中国人民喜闻乐见的公众人物。当然,还有东方的鬼怪元素——什么人比中国人更懂鬼呢?阎罗大殿,黑白无常,刀山火海,百鬼夜行。源远流长的中国鬼怪文化,在上海街头得到了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

见到这些行走的“国货”,那些就西方新一轮文化殖民问题请求出战的网民同志,突然发现英雄无用武之地了。他们走错了片场。没人通知他们:这里的节目上新了。对于那群天马行空的新一代coser而言,这个节日的“名号”是什么根本不重要,他们玩的就是一个“名不副实”,他们挂着羊头,明目张胆卖一点狗肉给你吃。他们的指导思想是:借西方的节,发东方的疯。

这一次的“发疯”,其实早有预兆。去年互联网一度盛行“发疯文学”,那时这群青年同志的精神状态已露端倪。但那时的“发疯文学”只是过过嘴瘾,毕竟知易行难,条件还不成熟。这次上海街头的coser表演,属于天时地利人和。他们的行动向我们证明:实践是检验发疯的唯一标准。

——当然,就像“发疯文学”实际是“装疯文学”一样,“万梗节”的cosplay,同样是一场大型“装疯表演”。别看他们的行为疯疯癫癫,他们的头脑可清醒得很。他们完全知道如何把服装改造成隐喻,把身体转化为词语,从而把自己抽象为一个讽刺、一种抗辩、一次反击。模仿那英、李佳琦的coser,实际模仿的是资本和权贵的嘴脸;模仿蔡徐坤等娱乐明星的人,实际模仿的是做作的偶像文化;模仿广大乙方和股民的coser——不,他们没有模仿,他们在勇敢做自己。就像网友对这次“万梗节”上一把韭菜的评论:对不起,你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在上海的街头,coser的身体不仅呈现出了娱乐性,还呈现出了一定的文化批判性,甚至成为民间诉求的一种语法,观念表意的一个符号。不同于以往在互联网赛博空间里发生的“梗文化”狂欢——那归根结底只是数据的集合、流量的在场,真正的“人”是不在场的——这次上海的“万梗节”,真正做到了“人”的在场、“行动”的在场。

这一场街头主义行动的聪明之处在于,他们借助万圣节的象征,保护了自己。众所周知,万圣节的时间是一个“捣蛋时间”——不给糖就捣蛋(Trick or treat)。在这个时间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恶作剧的、孩子气的,是可以被“赦免”的。这是一个“日常时间”之外的“例外时间”,日常生活当中的规则和规训,在这个时间之内失去了效力。所以,万圣节实际上为上海的街头表演营造了一个游戏的氛围——我做的一切都是玩闹,而谁要是当真,谁就输了。这就是游戏的规则。由此,那些非主流的coser,那些带有批判性的身体语言,才得以赦免、得以展示。

当然,上海的市民社会也是这一事件发生的重要基础。一个成熟的市民社会,会自动形成一个日常主义的屏障,为共同体内的每一个市民提供呼吸、言说甚至“发疯”的空间。这就是为什么有人说:上海人民的精神状态遥遥领先。

“赦免那个上海coser”——这是古老的节日之神降下的启示。就像在其他的节日,我们赦免酒鬼、赦免疯子一样。毕竟,人世漫长,欢乐难寻,无聊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题图来自电影《别惹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