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宿舍六个人,胖子郑东东排第六,我们亲切的称呼他为“老六”,时常把各种任务交给他——例如带饭、写作业和洗袜子之类的。

本来我们六兄弟同住一寝室,其乐融融的相处着,都快处成父子关系了。

五个大爹,一个义子。

可就在今天下午,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胖子竟然恋爱了!

当老大痛心疾首的说完这个消息后,我们集体懵圈了,纷纷停止了卖弄手艺,睡在上铺的大壮更是一口浓茶喷出,把掩面长叹的宿舍长好一顿滋润。

“老吴,别闹……谁不知道咱们610宿舍,那是出了名的歪瓜裂枣,胖子更是长最歪的那个枣,你说他谈恋爱了,别逗哥们儿了,OK?”

老大揩了一把脸上的茶水,掏出手机,指着上面的图片,冷哼道。

“千真万确,胖子真背着咱几个恋爱了,兄弟们怎么说!”

我伸长脖子仔细一瞅,那是一张合影,照片中的女孩坐在床上,脸很苍白的样子,大眼睛,坐在床上笑,笑起来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

不过她很漂亮,肉眼可见的漂亮,而男主人公自然就是胖子了。

如果这张图片不是P的,那就该哥几个发发飙了。

三哥,该你拿主意了。”

我正思索着周末该怎么好好宰胖子一笔时,一直保持观望的老四,小诸葛突然说道。

“兄弟们,好像不对劲。”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床上跳下来找拖鞋。

“这女的我认识,隔壁班的班花,说实话人长的确实不错,成绩也好,不过生活作风嘛……我听说她在校外有好几个男朋友,胖子还有戏嘛?”

尽管是问句,答案却已经呼之欲出了。

此情此景,仿佛梁山泊忠义堂内,众位英雄好汉在操办黑旋风李逵的婚事,并对素未谋面的新娘子充满了好奇。

为了给老六把把关,小诸葛和我决定去见见弟妹。

晚上学院有场重要的演讲比赛,但场地有点小,每个班去的人不能太多,辅导员决定采用自愿制。

老大托人搞到了名单,老六的绯闻女友,宋诗涵就在里面,而且是最后一个压轴出场。

“给胖子打个电话,看他接不接,不接的话就是在当大舔狗。”

我俩走在半路上,小诸葛突然嘿嘿一笑。

他转头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掏出了他那部八二年的古董老爷机。

嘟——嘟——

“靠,果然没接,老六见色忘友,回头必须给他安排个红浪漫!”

我俩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对这个提议深表赞同。

又过了一小时,胖子依然没回消息,我猜测他可能是精尽人亡了。

八点钟演讲正式开始。

“尊敬的各位老师、领导和同学,以及在场嘉宾们,大家晚上好,本次〈心健康则身不残〉演讲活动正式开始!”

随着主持人说完所有场面话,演讲比赛开始了,台下坐着一个个面容严肃的领导,而旁边几个记者却像上下窜动的猴儿,逮谁拍谁。

小诸葛别过脸去,压低声音说道。

“现场气氛不太对呀,校长那个老登都收腹了,还有咱们导爷,笑的比哭的还难看,今天这比赛有点怪哦……”

他话音未落,第一位选手已经拿起话筒开始了,而其他选手则陆续登台演讲。

“我的爷爷是个先天盲人。”

“三岁那年,爸爸在工厂出了意外,被机器拧断了一只胳膊。”

“我们整个系共有七位听障人士……”

“因为医生的错误治疗,我的亲姐姐成了脑瘫,从此随地大小便!”

听到这里,我俩使劲憋着笑,嘴角一个劲儿地往上扬,眼泪花都给憋出来了。

旁边的几位学弟也没忍住,“噗嗤”一声。

可渐渐的,大家觉察出了不对劲。

和以往演讲比赛不同的是,台上的参赛选手大都说的是自己家人或亲戚的实事,文字朴实,言辞诚恳,以客观求实的态度说出了残障人士的困境,以及生活中遇到的的种种阻碍。

每位选手演讲完,台下都掌声雷动,我和老四把手掌都拍红了,仍然觉得惭愧。

时间流逝的很快,临近九点钟的时候,最后一名选手登场了,她就是宋诗涵。

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她是坐着轮椅,被人推上来的,而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正如各位所见,我变成了一个没有双腿的残疾人,一个只能佩戴假肢的残疾人,不只是我,就连我的母亲……”

说这些话仿佛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我和老四的心情也如坠深渊,低下头沉默着,久久不语。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宋诗涵连忙擦了一把眼泪,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微笑着说道。

“上周六,我接外出务工的母亲回家时,所驾驶的电动车被一辆逆行的越野车撞飞,倒在了路边的水沟里……我妈进了ICU,直至今天早上才转危为安,而我,用一周的时间勉强适应了假肢。”

紧接着,宋诗涵详细讲述了一个健康人,因为交通事故变成了一个残疾人的心路历程,刚开始的她也是自暴自弃,拒绝治疗,不理睬医生的建议。

“但我无疑是幸运的,社会上的爱心人士,与我同一班级的同学们,以及隔壁十班的郑东东同学,正是因为他们的帮助,我才从肢体残缺的阴霾中走出来,从心如死灰到燃起希望……”

不知何时,胖子已经坐到了我们身后。

他抬起胖乎乎的手,擦了擦被泪水淹没的小眼睛,端详着台上的宋诗涵,满脸的心疼。

到最后,一个胖子的善良和爱融进了震天的赞扬声中。

尤其是宋诗涵最后说的那句。

“每个人生来完美,无论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残疾都不重要,爱会填补心灵和身体上的空缺。”

这句话讲完后,现场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许多企业家纷纷落泪,众人聚在一起商量着秘密帮扶残疾学生的计划。

我转过头,发现胖子正用他那双充满爱意的眼睛望着宋诗涵,而台上的意中人也在用同样热切的眼神回应他。

有情人终成券属。

撒花!撒花!

因为我太激动了,走出会场就把老四揍了一顿。

“爹,俺再也不造谣了。”

小诸葛可怜巴巴的望着我,郑重的回答道。

旁边的胖子和宋诗涵则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还有呢?”

我叉腰问道,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回去就写检讨,保证不再犯!”

趁我松手的功夫,老四一溜烟的跑了,我在后面提醒道。

“回去跟老大说一声,以后咱们轮流去照看那些需要帮忙的同学!”

“知道了!”

老四像条泥鳅一样跑远了,但回答的声音很响亮。

这时,郑东东一只手推着轮椅,另一只手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跟我讲道。

“对不起大家哦,这几天我都在忙着照顾……”

我摆摆手,打断胖子的话。

“老六,不用说了,我都懂,这几天你就负责照顾小宋吧,笔记我替你抄。”

看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时间貌似定格在这一刻。

看来只有夕阳的余晖才最了解那段相濡以沫的爱情。

我内心有点惆怅。

孤寡的老六可能回不来了。

而你,郑东东,我的朋友,你才是真正为爱冲锋的英雄。

我们五个一致认为,老六和宋诗涵的爱情之路会走的无比坦荡,毕竟此生最大的劫难都已经扛过去了,往后生活的疾风骤雨,只不过是偶尔下的毛毛雨罢了。

然而事情到这里并未结束,或者说,这只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四年很长,前面三年能当作半生; 四年又很短,毕业的这一年,我们六人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暗自珍惜着每一秒。

但该结束的,终将会在人们的叹惋中结束。

匆忙而又美好的大学生涯是短暂的,毕业后,我们也和其他人一样各奔东西,出发去寻找自己的前程了。

吴老大考了编制,成了家乡的一名公务员,闲暇的时候帮村头的老汉收毛豆。

学土木的大壮去了广东某工地,晒的黢黑的手臂上有着明显的肌肉线条。

我在一家公司当人事总监,为大老板鞍前马后,享受着来之不易的996福报。

小诸葛是六人中最机灵的,他瞅准了时机下海经商,因为站在风口的缘故,已成了身价百万的大老板。

老五听说是在国外当战地记者,不枉费他那一米八五的大高个,也算是为国家争光了。

说来惭愧,当初那么铁的六兄弟,再相聚时已经是七年后了。

今年的年味儿比往年淡了,兄弟们终于能挤在一个小小包间里,像当初那个拥挤的六人宿舍一样,可细看又觉得不像了。

啤酒换成了烧人肺腑的白酒,衣服则统一变成了西装。

我给自己倒了第一杯酒,又给兄弟们依次倒满,眼含热泪道。

“……干杯!”

酒过三巡,我们拉着胖子,硬要给他塞红包,五个大爹拼命塞,他扭着头拼命躲,说什么也不要。

见我们不肯退却,老六猛地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却面露难色。

“各位,我离婚了。”

“啊?”

“给下一任嫂子的,哈哈,提前给的,这次你可得收下喽!”

胖子没跟我们说家庭和事业难以兼顾,夫妻彼此之间的不理解,父母的怨声载道,经济上的压力以及七年之痒,我们也识趣的没再追问。

前人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胖子到最后只说了短短五个字。

“当初太年轻。”

是的,我捏着酒杯,盯着杯口,抬头望着向人间泼洒银辉的月亮。

我突然想起那年那句“我们生来完美。”

以及“爱能填补心灵和身体上的残缺”。

可是。

当初我们太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