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且说甄嬛回宫后，自觉体力不胜、劳乏不已，便忙忙地让人卸了妆，遂换上家常服饰，回内室躺了一个时辰，借以颐养精神。
待醒来后，略缓了缓神，竟觉有些头痛隐隐，遂起身唤道：“槿汐。”
槿汐忙驱身及至床前，俯身应道：“奴婢在，娘娘醒了？”
甄嬛神情木然地点点头，先是呆坐无语，后又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来，以手指轻轻按揉着前额两侧的太阳穴。槿汐见状，忙过来替甄嬛揉着太阳穴，一面关切道：“娘娘方才没睡好么？”
“槿汐，”甄嬛神情漠然，两眼空洞道:“我今儿才算知道，为何皇后生前总会‘头风发作、痛不欲生’了。”
1：同为前世两故人，一忧一喜牵人魂，桂花糖糕未及尝，不速之客又登门
槿汐不解道：“皇后娘娘？——娘娘为何这样说？”
“位高人愈险，在这后宫之中，皇后不仅要谨言慎行，防微杜渐，还要未雨绸缪、先发制人——甚至，必要的时候，还需将暗敌们悄悄扼杀于无形……即便如此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却还是会百密一疏、功亏一篑。毕竟，身为凡人，总会有思虑不周、欲令智昏的时候。”
“娘娘，这是怎么了？为何会有如此感叹呢？”槿汐关切道。
甄嬛垂下眼帘，苦笑道：“没什么，不过是一时的感慨罢了。”
“哦，对了，娘娘，刚才惠嫔娘娘差采月姑娘给娘娘送了一盘‘藕粉桂花糖糕’来，说是新做的，眼下还热着呢。娘娘这会子用还是？——”
甄嬛闻言，面现欣喜之色，笑道：“可见，本宫与眉姐姐还是心有灵犀的，这会子正想吃这个，可巧她就送来了。”
槿汐笑着附和道：“是啊，惠嫔娘娘与娘娘是自小的情谊，自然是最懂娘娘的。”
“可让采月带来什么话？”
“这倒没有。”
“哦。”
二人正说着话，却见佩儿走进来，及至寝室门口禀告道：“娘娘，敬妃娘娘过来了。”
甄嬛一怔，旋即便吩咐道：“知道了，先在厅内看茶，本宫这就过去。”
永寿宫，厅内。
此时，敬妃正独自坐在厅内，默默抚着茶盏盖发呆。
须臾，甄嬛便从寝室内笑吟吟地走出来，满怀歉意道：“不知姐姐这会子来，恕妹妹失礼怠慢了。”
敬妃闻言忙站起身，却未回应甄嬛的寒暄客套，只牵动了一下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以示知其心意。二人厮见已毕，各自落座，槿汐便又示意佩儿再去沏盏茶来。
敬妃面色阴郁，神情呆滞，却强打精神转过脸来，含笑探寻着甄嬛的脸色道：“妹妹，似乎脸色不大好呢？”
甄嬛亦强打精神莞尔一笑，道：“姐姐是不是想知道，你走后太后对我说了什么？”
“不是，妹妹这回可猜错了，横竖我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深谙宫规世故，不该我问的，我绝不会寻根究底。”
“姐姐说的也是。”甄嬛睨了敬妃一眼，讪讪地笑笑，忽又心念一转，似想起一事，遂话锋一转:“对了，今儿因忙着去寿康宫聆听教诲，还未来得及问姐姐，姐姐前往地狱给胧月送冬衣，可见到胧月了么？”
敬妃闻听甄嬛问及此事，不禁眉头一蹙，眼圈一红，竟险些落下泪来。方才的笑容，亦即刻凝结成霜，敬妃唯恐失仪，忙掏出帕子掩住口鼻，垂首不语。
甄嬛见她这般，不由得心中一沉，随之也神情凝重起来，喃喃道：“不用说，只看姐姐这情形，我便不敢细问了。”
敬妃听甄嬛这话，愈发情难自禁，双肩颤抖起来，终究还是没忍住，泪水顷刻间奔涌而出——
甄嬛见状，不免心中暗惊，忙探身关切道：“怎么，眼下的胧月竟是如此凄惨不堪么？以至于令姐姐心碎至此？”
“不，妹妹，我……我终究是白疼她了！”敬妃言罢，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甄嬛见情势不妙，环顾了一下左右，示意槿汐把厅内的宫女以及守门太监都遣出去，厅内只留下甄嬛与敬妃两人。
槿汐会意，便招招手，将站在一旁听候差遣的小宫女们以及守门太监一并遣出二门外。
2：谁言养恩大于天？因人而异莫讹传，养而不教空费力，它日反倒结仇冤
甄嬛见宫人们皆已退出门去，忙一把攥住敬妃的手，压低声音急切道：“姐姐，究竟怎么个缘故？胧月到底怎么了？”
敬妃见甄嬛如此情切，也只得暂且收住悲声，凄然反问道：“妹妹，你猜猜，胧月见到我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这还用猜么？娘儿俩个好不容易见一面，且胧月又身陷绝境、苦不堪言，见到姐姐，自然是满腹委屈与娇嗔，必定会抱住姐姐痛哭一场——以解思亲之痛。”
“若果真如此，我便是替她入地狱受苦也心甘情愿了。”敬妃以丝帕掩面，低声悲切道。
“姐姐何出此言？难不成，胧月已经——魂飞魄散了么？啊，姐姐，你倒是说话呀？”甄嬛问出此话时，只觉心中一揪，眼前亦好似一片昏暗。
静默，久久地静默——甄嬛心急如焚，却迟迟不见敬妃开口回应，无奈，只得起身凑至敬妃近前，试图‘面对面’问个明白——
却见此时的敬妃面如死灰，两眼失神，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的微笑，梦呓般地喃喃道：“当初，你把胧月交给我，我只说，会拿自己的性命去护她周全。我是这么说的，在今后的几十年里，也是这么做的，有一回，胧月生病高烧不退，我心急如焚，恨不得以身相替，曾在神前扪心发誓，情愿折我十年的阳寿，亦换取胧月的平安喜乐——”
“是的，这个我知道，我相信，且端妃姐姐与眉姐姐也曾对我说过，姐姐对胧月当真是视同己出、掏心掏肺。”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到头来，终究是‘血归血，水归水’，别人的骨肉，无论我怎样掏心掏肺，也始终贴不到自己的身上。”敬妃凄然苦笑道。
“姐姐这是什么话？都把妹妹说糊涂了。”
“妹妹，你可知胧月见到我后，是怎样的一种眼神么？”
“又惊又喜？惊讶委屈？难以置信？……”
“不，妹妹，你错了，恐怕你连做梦都想不到。胧月看我的眼神，竟是深深地‘怨毒’！”
“什么，怨毒？”
“是，怨毒。满满地——怨毒，那眼神令人不寒而栗，令人惊心不已。好像恨不得即刻杀了我。若是眼神能杀人，我可能当场便要魂飞魄散了。”敬妃说到此处时，似乎心有余悸浑身冰冷，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双手情不自禁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臂。
“姐姐，该不会是看错了吧？胧月她，她怎么会？胧月视姐姐一向胜过我这个生母，怎么会怨恨姐姐？姐姐一定是看错了。”甄嬛难以置信道。
“呵，若仅凭一个眼神儿，或许真的是我老眼昏花，看晃了眼，可你知道，胧月对我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她说她恨我，恨之入骨。来生来世，乃至累生累世，都不想再与我有任何关联缘分，她再也不想与我相遇相逢了。”
“怎会？胧月她，她怎会如此对待‘养恩大于天’的额娘？”甄嬛骇然道。
敬妃痛苦地闭上双眼，只觉寒彻心扉，乃至深入骨髓。她已不想再证实什么，亦不想再辩驳什么，此时此刻，她似乎已经把前世今生的感情与心力都耗尽了。
“姐姐，容妹妹再问一句，这些话，当真是胧月亲口对您说的么？”
敬妃紧蹙双眉，轻轻摇了摇头。甄嬛见状，方松了一口气，宽慰道：“我就说嘛，这里面指定是有什么误会，胧月绝对不是这种无情无义的孩子。”
“但比亲口说的，还要准确无误。”敬妃语气笃定、睁开双眼直勾勾盯住甄嬛道。
甄嬛一脸讶异不解：“这话怎么说？”
“她是从心里打念传给我的——以此让我感应到她心里的话，虽然从始至终未曾开口，但字字句句都扎进我的心里。”敬妃说的很慢，仿佛一字一句，都渗透着她的绝望与心碎。
“姐姐……？”甄嬛张了张口，试图安慰几句，几番搜肠刮肚却始终找不到恰当的安慰之词，只得将话又咽下。
“胧月说了，当初我收养她，并非是因为我爱她，而是因为我需要一个陪伴，需要一个消遣寂寞的人，需要一个可以借此邀宠的人。我是因为要满足自己才养她。她的亲额娘回宫以后，我更是把她当作‘拉帮结派、损人利己’的工具与纽带。”
“这个不懂事的小冤家，怎么能这样想？”
“她还说，是我一直在教导她如何‘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我一步一步往她的心里驱入心魔，养蛊成患，终遭反噬。最后，她是被自己的心魔害了，也是被我害了。说到底，我才是那个罪魁祸首，所以，她恨毒了我……”敬妃越说越伤心，直哭得脸色惨白，双颊麻木——
甄嬛一时间也是又气又恨，又羞又愧，正不知该如何开言安慰，却听窗外小允子喊道:“含珠姑娘，您暂且在这里等一等，我先进去帮您通传一声。”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