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流传百年,后世对它有很多误区。最严重的当属以下几点:
1、认为黛玉小肚鸡肠,尖刻小性,是个无用的作精
2、认为宝钗袭人贤良淑德
3、意淫湘云和妙玉会沦落风尘
4、认为平儿没资格做正妻
为什么说这四项的误解最严重?
因为原著刻画得很深刻,剧透得很清晰。作者都把正确答案挂脑门上了,但世人却偏要指鹿为马。
前三个议题卓语写过不少,本文只谈平儿。
平儿究竟是什么结局,她能不能成为贾琏的正妻?
前文已经解析了礼法问题,本文回到原著,看看曹公给了多少伏笔。
01 平儿首秀
平儿第一次出场是第六回。
刘姥姥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的,便当是凤姐儿了。才要称姑奶奶,忽见周瑞家的称他是平姑娘,又见平儿赶着周瑞家的称周大娘,方知只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了。
请注意,这是平儿的首秀啊!
第一次登场,第一次露面,就被人认错。这种情况,全书唯有平儿一例!
刘姥姥把她当作谁呢?当作凤姐。
这难道不是命中注定?注定她该做凤姐那一角。
周瑞家的先将刘姥姥起初来历说明,又说:“今日大远的特来请安。当日太太是常会的,今日不可不见,所以我带了他进来了。等奶奶下来,我细细回明,奶奶想也不责备我莽撞的。”
平儿听了,便做了主意:“叫他们进来,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
这是平儿在整部书里说的第一句话。
请细细体会周瑞家的那种小心翼翼,和平儿泰然处之的将帅之风,你不觉得别有深意吗?
相比于懒怠应客的王夫人,和拼命摆谱的凤姐,究竟哪个更像合格的当家人?既不失礼数、又不失体面、不矜不伐、进退有度的那种?
如果把黛玉当作贾家内部人,那么此处便是贾家第一次社交,第一次涉及具体化管理。
曹公设计的很妙啊!他让平儿不显山不露水,就坐实“琏二奶奶”的位置。
02 非凡贵气
平儿第二次出场是周瑞家的送宫花。
之前我解析过这段,按照礼数,凤姐应该亲自向薛姨妈道谢。
其实这又是一个首次,是凤姐首次与薛家社交!既涉及了四大家族,又涉及自己娘家人。但是凤姐只顾得巫山云雨了,又由平儿代替。
再接下来的名场面,是《俏平儿软语救贾琏》。
在这一回里,平儿的聪慧过人、机智应变被刻画得淋漓尽致。相比之下,贾琏和凤姐似乎都是被耍的猴子。
然而这还不是重点。
真正的重点是:平儿具有非凡的高贵!远远超过凤姐!
因为古代对女性的认识是:贵人不淫。
什么意思呢?贵妇的天职是管家,是上敬下和,是相夫教子。伺候丈夫睡觉、满足男性淫欲,那是贱者的工作。
这与现代人的观念大不相同。所以书中明锣明鼓的写贾琏戏凤姐,那不是凤姐的幸福,而是她的污点,证明门风低劣。
贵妇行夫妻之事,只为子嗣,不应该热爱这件事。更不应该挂在嘴上说。
平儿道:“屋里一个人没有,我在他跟前做什么?”凤姐儿笑道:“正是没人才好呢。”平儿听说,便说道:“这话是说我呢?”凤姐笑道:“不说你说谁?”平儿道:“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了。”说着,也不打帘子让凤姐,自己先摔帘子进来。
侍妾本应是什么?是毫无人格的暖床机器。
杨国忠养了数百侍妾,冬天他让侍女们脱光衣服围着自己,号曰“肉屏风”。还特意将一个肥大之妾置于面前,称之曰“肉障”。
历史上比这变态的故事,多了去了。按照古人的观念,贱妾的最大特点就是【贱】。
秋桐为什么满身浪气?赵姨娘为什么蠢成了笑话?那才是贱妾应有的样子!
而平儿颠覆的正是这一点!她没有一丝贱妾血脉,骨子里的高贵!
面对杀伐决断的凤姐,平儿为何敢扥着脸怼她,为何敢摔帘子?凤姐又为何反而陪笑?
那是因为,凤姐明知人家绝欲离尘,“是个正经人”,还拿低级玩笑试探,自己都觉得站不住理,所以气短一截啊!
平儿这无敌底气,是无欲则刚的最佳诠释!同时也是正妻的无声名片!
03 谁陪衬谁
最搞笑的是,每当作者刻画平儿的“贵”时,凤姐都不幸做了陪衬品。
以此类推,你会发现平儿的一切优点,无论是善良、平和、公正,还是雅量、聪慧、通透,全部是由凤姐衬托出来的。
也就是说,表面上平儿是凤姐的陪衬,但事实上,凤姐是平儿的陪衬。
曹公真是把中国文化的【明暗得宜】给玩透了。
螃蟹宴上,凤姐对鸳鸯开黄色玩笑,被鸳鸯追着抹蟹黄。琥珀开平儿的玩笑,也被追着抹。最后,蟹黄抹到了凤姐脸上。
现在,你应该参透这一幕了吧!
蟹黄是黄色的、油腻的,它象征了人格上的轻贱。
凤姐身为主子,主动向丫鬟输出黄色。而平儿身为贱妾,拒绝任何人轻薄自己。多么鲜明的对比啊!
平儿的每个名场面,都是曹公精心挑选的视角。贱妾应有的卑贱,全被掩盖了。不应有的高光,全被突显了。
古人认为,合格的贵妇不骄矜、不弄权、不煽情、不偏私、远床笫,具有大局观和无我观。平儿全部做到了!
她这个妾,既不暖床也不生育,只专注于家族管理,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这不是天选正妻吗?
平儿很不幸,遇到凤姐。但她也很有幸,遇到凤姐。她的一切都是被凤姐逼出来的。
04 平儿理妆
或许有人质疑:平儿有那么高大上吗?她不也有难堪时,被贾琏凤姐一起打?
没错,这一回表面上看平儿被踩到最低处。但实质上,又被捧到最高处!
作者着重描写了平儿的无辜,一丝毫错都没有的那种。这甚至颠覆了红楼梦的常规写法。
比如晴雯,那也是作者深爱的角色,可是她的每件倒霉事里,都有自己的错误。
因为无辜,所以有了全家人安抚她的场面。李纨亲自把她接进大观园居住,老祖宗特意为她恢复名誉。
更具有深远寓意的是:平儿理妆。
宝玉是神瑛侍者投胎,他来人间是护花使者,因而具有金手指和金预言。凡是经过他手的物品,往往有特殊伏笔。
他那么喜欢伺候女孩化妆,但被描写最全乎的一次,偏偏不是黛玉,不是湘云,不是袭人晴雯,而是平儿。
从洗脸,到施粉,到胭脂,到簪花,全套过程啊!
宝玉又将盆内的一枝并蒂秋蕙用竹剪刀撷了下来,与他簪在鬓上。
这是宝玉亲自剪的花,亲自为她簪在鬓上。整部书享受这待遇的,唯平儿一人!
这暗示了什么呢?
暗示了平儿必将被扶正!
秋慧就是兰花,是花中四君子之一,代表品行高洁,坚贞不渝。
并蒂是两朵花并排长在同一根茎上。并蒂开花,历来象征夫妻和美。
香菱因为一只夫妻蕙,被众人打闹推进泥潭,后来花也被埋葬了。这预示了香菱梦想的“夫妻恩爱”是一厢情愿,她和薛蟠的关系必将破裂。
平儿的并蒂秋蕙,不是自己主动要的,却被修饰好了插在鬓上。这是个喜气的场面,戴花人必将得到体面的姻缘和结局。
兰花坚贞,处富贵中不骄矜,处困顿中有恒心。李纨就是凭借“到头谁似一盆兰”而中兴的。
你想不到吧,兰花元素并不只属于李纨,平儿也有份啊!
05 命有贵子
现在大家应该明白,李纨为什么超级欣赏平儿了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原来她俩有神雷同的命运走向。
当荣国府从贵族滑向平民后,平儿将成为贾琏正妻,挑起了长房重任;而李纨(贾兰)成了二房唯一的希望。
平儿不仅会被扶正,而且她还必将养出贵子,晚年得到荣光无限。
宝玉伺候平儿理妆,其实是预演了平儿受封时的场景。
因为古代贵妇受诰封时的经典画面是:内监宫娥捧翟茀翠衣,代为栉沐,为之佩戴花钗,袨服襐饰。(虽然不是每个受封者都有这待遇,但它是正规礼仪)
整个过程,真的像极了平儿理妆这一章!
平儿被扶正时,贾家已经败落,她不可能因贾琏受封。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贾琏命不会太长。
宝玉为她预演的画面,当然要靠儿子得到。
也就是说,平儿不但是正妻命,还有贵子命。原著对此都有大量的伏笔和暗示。
(贵子命的暗示,卓语会在以后的文章里继续解析)
平儿被两个主人打时,人格被践踏到极致,但与此同时,命运却打开了另一扇门。
李纨和宝玉,分别代表了人间福祉和世外神力。他们共同来解救平儿,那才是家族最强的声音。
凤姐在她生日这天,输掉了一切。而平儿却赢得了一切。
06 小结
李纨揽着他笑道:“可惜这么个好体面模样儿,命却平常,只落得屋里使唤。不知道的人,谁不拿你当作奶奶太太看。”
“昨儿还打平儿呢,亏你伸的出手来!.........给平儿拾鞋也不要,你们两个只该换一个过子才是。”
这些话怎么能白说呢?
除了李纨之外,还有无数人把平儿视为主子、替她惋惜,这些怎么能白写呢?
红楼梦里有很多优秀丫鬟,甚至能碾压主子。比如晴雯的美丽灵巧,就胜过多数主子。而平儿远胜于主子的,是品行,是智慧!
尽管她没有什么大喜大悲的动人情节,但只需稍微留心就会发现,她的品行贯穿小说始终,给读者留下了完美印象。
但凡平儿登场,全是在颠覆她贱妾的身份。
最终证明,品行果然最难得,智慧果然是终极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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