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多年来,同生总做一个同样的梦,梦中有人使劲扼住自己的喉咙,他直到快要窒息,才会一下子醒来,醒来后已浑身是汗。有时他拼命挣扎,腿脚会将身边的妻子蹬醒。这时的妻子,总会关切地为他擦拭额上的汗,然后端来一杯温水要他喝下。"又做噩梦了?睡觉时手不要放在胸口上。"妻子温柔地说。同生扭过头来,看看贤惠的妻,笑笑,什么也没说。

橘黄色的灯发出淡淡的光,使屋子里的一切显得那么神秘。同生突然有些烦躁,伸手"叭"地关了灯,屋子里一片静谧。

妻子的细小的鼾声响起,同生却再也没有睡意。

2.

那一年,他,似乎还有一个弟弟,跟随一个女人,好像是自己的母亲去赶集。走过村口王麻子家,有人把母亲叫了过去,说是有事情,让他俩在外边等。俩人在外边左等右等,不见母亲出来。眼见得赶集的乡亲,骑车带着各种各样小玩意儿,小食品赶回来了,可母亲却还没从王大麻子家出来。同生交代弟弟别乱跑,自己进去找母亲。

院子里闹哄哄的,一桌人在打麻将。尖叫声,骂娘声,让小小的同生有些胆怯。奇怪的是,王大麻子也正嘴里叼着烟,赤着上半身,嘴里骂骂咧咧地把一张牌甩在桌子上。看见同生进来,他还问他来干什么,并说:"你妈早走了!"

同生怔住了。这时王大麻子说:"把你弟喊来,我带你俩找你妈。"

同生到门外喊来弟弟,王麻子便领他们进了屋。

记忆到这里便中断了。他一直搞不懂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

3.

只是在这个家里,他从来没有更远的童年记忆。只觉得四五岁才有了现在的父母,也突然有了两个姐姐。父母都是老实的农民,从同生有这个家的记忆,父母便对他极好,地里的活几乎不让他干,好东西都紧着他吃。两个姐姐也特别疼他,总是护着他让着他,好东西都给他。

可同生却一点儿也不快乐,他总是把自己藏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村里人都说同生,贵人不出语。

后来,他娶了现在的妻,妻的温柔渐渐软化了他,他开始有了想说的话,脸上也有了些许笑意。

但那个梦仍不时折磨他,那个回忆甚至逐渐清晰。

4.

直到有一天,同生做了个无比清晰的梦,梦中是个年轻的女人向他走来,眼睛里是企盼与绝望:"大娃,你去找我,一定要找我!"同生刚想说话,那女人转身走了,身后衣服上一团团鲜血触目惊心。

同生再次惊醒,窗外树影飘摇,如同鬼魅的影子。

大娃,这个称呼如此亲切如此熟悉。血液里某些东西一下子被唤醒了,对,小时候,母亲就是这样喊他和弟弟:大娃,二娃!脑海中渐渐有了父亲的影像:黑瘦,腿跛,好像人家都喊他:老印!那个村庄好像有个江字。

同生坐起来,打开电脑,搜带"江"字的村庄,太多了!江,江,江,江。同生有些眼涩,起身拿湿毛巾擦了把脸,继续寻找。

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已经放亮,同生却一无所获。不知什么时候,妻已站在他身后。当同声又一次叹息时,妻轻轻揽过他的肩,看着他的眼:"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同生看看妻子,决意把埋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妻静静地听完,俩人都沉默了。许久,妻子开口了:"如果,你执意要找,那明天问爸妈吧,他们应该知道些。"

同生心想:也好,这样我至少知道一个事实——我究竟是不是抱养的。

风儿从窗外吹进来,似乎在偷窥同生的心事。

5.

同生的父母已六十多岁,母亲已满头白发,父亲也因为常年劳作,佝偻了背。俩人看着儿子每天紧锁双眉,有几次都试图把儿子叫到跟前,将他的身世和盘托出。但一种隐隐的担忧,又使他们将到口的话咽了回去。儿子每天郁郁寡欢,老两口心里也不是滋味。要不是当年表哥将他带来,说他爹有残疾,娘改嫁,他们也不会要他。当然了,也因为他们膝下无子,这才觉得都是天意。谁知这孩子心事重,天天没个喜欢脸儿。

他们曾问过表哥,孩子究竟是不是迫不得已才被送人,表哥信誓旦旦,说是他的老伙计说合的,错不了。可他的伙计是谁?可是坐过牢的铁棍,光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个好惹的主。

老两口也曾背后嘀咕孩子的来历,可既然弄不清,那就别问了。问清了想怎么样,拱手送回哪舍得呀!

就这样生儿也大了,去年也给他娶了媳妇儿,成家了。看着那脸,似乎也喜庆了些。唉!啥时候再给我们生个胖孙子,我们老两口也没有遗憾喽!

02

6.

同生终于从父母那里得到证实,自己确实是抱养的!父亲闪烁的眼神,母亲吞吐的话语,一下子让同生站在了悬崖边上,下边是万丈深渊,他无助又无望地呆在那里。

脑海中反复出现的梦境,依稀记得的画面交织出现。

父母的表哥已经过世,唯一的知情人也许就是铁棍了。但是,他会说吗?不管怎样,同生决定去试试。

在妻子的主张下,同生两口子买了两条好烟两瓶好酒,第二天登门拜访铁棍。已年过七十的铁棍,光棍一人住在邻村。同生两口子的造访,让他很意外。他无儿无女,似乎已被世人遗忘。

也许是良心有所发现,也许自觉时日有限,他说出了当年狱友王麻子找到他,出手这个孩子的秘密。其间,同生的拳头攥了又攥,还好妻子拉他起身告辞。

在铁棍这里的收获是,同生知道了自己的家乡是几百公里外的渔江村,更知道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王麻子。

6.

同生一天也等不下去,连夜坐火车去了那个渔江村。到那之后,他第一件事是直奔派出所报案。民警同志十分震惊,因为这件事情留有案底,当年跛子不见了妻儿报过案,民警也去王大麻子家搜查,但一无所获。王大麻子一口咬定,没见过母子三人。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跛子以为婆娘带孩子跑了,因为他太穷,人又丑。事情一搁就是二十多年。

如今,丢失的大娃回来了,带着他寻的证据,带着他些许的记忆。事情上报到市局,局里十分重视,决定对王大麻子家挖地三尺,找到尸体。

王大麻子失去了往日的嚣张神气,他像濒死的狗一样泄了气。

终于,民警在他家后院粪池下边挖出了人的森森白骨,头颅上有被重物击裂的痕迹。

一切真相大白,王大麻子得到应有的惩罚。同生最终也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兄弟,原来,他被卖的地方与自己只有一村之隔。

7.

王大麻子被抓时说了一句话:我以为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同生在王大麻子被抓时说了一句话:我的家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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