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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国在动物园养大象。

大象这个物种看起来好像是人畜无害,一般时间都很温顺,你给它东西吃,它就没事。

张建国觉得,和动物打交道,要比和人打交道省心太多,动物多简单啊,你给它一口吃的,它就对你好,你不给它吃的,它就讨好给你要吃的。

他认为这种简单的人和动物关系特别适合自己,所以,即使是刚刚提拔不久的大舅,有好几次有意无意提起想给他换个工作,他都委婉地拒绝了。

动物园多好,除了动物味儿多些,每年都有大笔的资金修园林。不伺候大象的时候,张建国喜欢去动物园的东南角,那里一大片草坪,任由他享用。

他唯一烦恼的,是要回到人类社会中,和人打交道。

老婆打电话来,说楼上又往下扔垃圾了,掉在他家的阳台前面,汤汤水水的淋了一地。在电话里,老婆不客气地骂他软蛋,不会学网上以牙制牙的那些策略。

张建国见过楼上两口子,很明显不是省油的灯。第一次扔东西下来,他在老婆的催促下,期期艾艾地以一个男人的身份上楼交涉,但这是弱国与大国的外交,楼上两口子的强势超出他的预期,不仅一句道歉的话不说,而且表示,露台是公共区域,又不是他家阳台,谁爱扔就扔,他管不着。

这简直就是流氓理论。当初开发商说得明明白白,他住的二楼采光不好,露台可以免费用,算是补偿。

老实人,就算是福利,也能变成负累。

周二上班,刚刚清理打扫完,张建国正在给大象准备饲料,园长急慌慌地打电话,说猴山的管理员朱姐突然晕倒了,让他赶紧帮忙,把朱姐送到医院去。

救护车不能进动物园,张建国丢下手里的活儿奔到猴山,背起朱姐就往园外走。

跟着去了医院,交住院费时,忽然间看到了老婆胡琳。

不光是胡琳,还有一个男人,像是刚刚抽完血出来,胡琳把衣服披在男人身上,男人顺手揽住她,她温柔地抱住男人的腰。

和电视剧里演的一样。

张建国第一个念头就是冲过去,可是两秒钟后第二个念头拉住了他的腿。

他冲过去能干什么?两个人只是动作亲昵了一些,又不是捉奸在床。再说了,医院里人来人往,这事儿,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于是,张建国像头缓慢的大象那样,慢慢朝那边走去。

胡琳先看到了他,手一激灵松开了,顺势把男人的手,也从她的肩上推落。

她的脸上现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等张建国近了,忽然先发问:“你怎么在这儿?”

张建国结结巴巴告知原因,好像是他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倒是胡琳身边的男人没有任何慌乱,很镇静地把二郎腿支起来,掏出手机来看。

胡琳说了句:“巧了,我也是陪同事过来看病的。”

张建国心里有一百个问题,比如说,男同事还需要你来陪,他自己的家人呢,你公司就没有别的男人吗等等。

但一个也没有问出来。

办完朱姐的事情,张建国疲惫不堪,直接回了家。

身体累不说,更多的是心累,医院看到的那一幕,他无法接受。

他机械地去阳台上收衣服,却忽然被眼前的一幕恶心到了:又一个外卖的塑料袋,夹杂着一些鸡骨头之类的垃圾,端端正正地散落在露台正中间。

不用说,还是楼上邻居干的好事。

一股无名火忽然从他的心中升腾起来,他转身冲到了楼上。

敲门,女人来开门,眼神凌利:“有事吗?”

张建国的火气在这眼神之下,瞬间就消失了大半。等后来男人在屋里问谁啊的时候,这火气彻底没了。

他听见自己用近乎谦卑的语气说:“咱都说好了不扔垃圾,怎么又扔了?”

女人嗓门提高八度:“谁和你说好了!什么时候说好了,露台又不是你家的,还不让扔垃圾吗?”

男人也冲过来:“理他干嘛,他就是个神经病!”

门砰地关上,张建国想再敲,手却伸不出去。

他粗疲力尽地回了家,不久,胡琳也到了。

心里憋着的气,因为看到胡琳,再次被点燃,他低声问:“你和那个男的,什么关系?”

胡琳轻描淡写:“你说是啥关系,就是啥关系,你天天操这个心有用吗?”

这是什么逻辑,张建国想给她一耳光。

可是他不敢。他坐在那里,抖着手,点了一支烟。

周一,张建国被园长叫过去,说朱姐需要休养一段,这段时间猴山就由他兼着看管。

园长的口气理所当然:“建国,你是咱园里的老人,应该知道园里经费不高,猴山这个活儿,就没法给你加工资了,还要请你理解单位的苦衷。”

张建国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就是这样,哪怕别人提的要求这无道理,也无法拒绝。

他按时去了猴山。

猴子和大象不同,猴山吵得很,猴子们上窜下跳,嘶叫奔跑。刚刚清理了一会儿,张建国就觉得脑袋嗡嗡的。

不仅如此,猴子还欺负他。一只体型巨大的猴子,忽然从他身后对着他的脑袋打了一下。

张建国哭笑不得。

喂食时,更是乱成一团,猴子不怕他,甚至敢跳到他身边抢食吃。他推猴子,猴子也学着推他。周围的游客哈哈大笑,张建国觉得那一刻,自己也变成了猴子。

早知道猴山这么难管,他就不该来。

这边羞辱地喂完猴子,那边还得去伺候大象,好在大象很友好,有一只,还伸出鼻子,轻轻在他身上绕了一下。

这是大象表示安抚的意思。

那一刻,他觉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邻居欺负,领导压制,老婆出轨。他想对大象说,我与世无争,与人为善,但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隔天,张建国和同事一起,去医院看朱姐。

张建国吐槽猴山不好管,朱姐笑了:“你以为猴子和你的大象一样啊,管猴子,最好的办法是什么,你知道吗?”

张建国迷茫地摇摇头。

朱姐说:“打。就是打。”

张建国怔了怔,动物园有规定,不能虐待动物,朱姐怎么这么直截了当。

他从来没打过大象。可是,转过来想,大象,也没犯过什么错啊,就连从他手里接东西吃,都是那么温顺。

回去的路上,他伤春悲秋,心里郁闷无比。

下午他接班,低头打扫猴舍的时候,忽然间,头上重重地被挠了一下。

他一回头,看到那只巨大的猴子,在对着他做鬼脸,似笑非笑,旁边还有几只猴子,好奇地看着他。

张建国想到朱姐的话,举起了扫帚;但又想起园里的规定,有点犹豫。

就在他准备放下扫帚的时候,那只不知进退的猴子,猛地冲了过来,想抢他的扫帚。

那一瞬间,张建国内心积聚已久的火药,被点燃了。

他紧握扫帚,没头没脑地冲着大猴子身上招呼过去,猴子一开始还想抓他,但结结实实挨了几下后,开始奔逃。

张建国没惯着他,继续追着打,劈头盖脑地脑,暴风骤雨地打。

大猴子怕了,缩在角落里,前脚紧紧护着头,一动不动。

别的猴子也惊住了,片刻后四散溃逃。

直到发现有游客在外面拍照,张建国才停了下来。

原以为园长知道这事儿会批评他,张建国甚至做好了理论一番的准备。但事实上,从打完猴子到下班,园长根本没来找他。

他第一次想到,园里的规定可能根本就没人遵守,除了他这个老实人,大家都默认该打就打,该训就训。

回到家,冷锅冷灶的,胡琳正在沙发上捧着手机聊天,语言欢快,神情暧昧。

张建国冷着脸问:“和谁聊呢?”

胡琳连头都没抬:“管得着吗你?”

张建国随手抓住桌子上的一个杯子。

胡琳没有注意到张建国平常不一样,紧跟着又来了一句:“我跟谁聊天都行,就是不和怂货聊天!”

“哐!”一个杯子猝不及防地被张建国狠狠砸地上,胡琳一声尖叫,反应过来:“疯了吧张建国!你跟老娘横什么!”

她话音未落,张建国已经一把扯住了她的头发,拽倒在地板上,然后一手抵着她的脖子,一手左右开弓,连着扇了她好几耳光。

那个瞬间,胡琳的不屑,医院男人的二郎腿,邻居女人凌厉的眼神,甚至那只似笑非笑的猴子,都在他眼前一一闪现,一只金光闪闪的扫帚也在这些元素中左右拍打,好像要把这些,全部清除干净。

胡琳的哭喊引起了邻居们的注意,他们拍打着问发生了什么事。胡琳瞅了个空当,挣脱张建国把门打开了。邻居们震惊地看到,平常低眉顺眼的老实人张建国,一把将胡琳掀翻在地,连踢带打。

邻居们赶紧一涌而上,终于制服了张建国。

张建国被揪住了双手,犹自在梗着脖子怒吼:“劳资他妈的杀了你!杀了你们!谁不让劳资好过,劳资就要他死。”

所有的邻居都骇然,这还是那个见人就笑、怂得一逼的男人吗?

胡琳随后报了jǐng,但并没有要求追究张建国什么责任,而是以这个报jǐng记录为证据,当天就提出了离婚。

张建国一句话也没再说,刚刚那一番狂乱,已经耗尽了他的气力。

但大脑还是兴奋的,他突然就想通了一个道理:大象为什么温顺,因为大象太强大了,谁都不放在眼里,所以,无所谓。但猴子不一样,它本来就弱小,如果不张牙舞爪,不但当不上猴王,可能连活下去都困难。

他以前总喜欢把自己比成大象。其实,他差得远。

第二天早上,在电梯里,张建国偶遇了楼上的邻居夫妻。

女人看了一眼张建国,正碰上张建国恶狠狠的目光,她像被扎着了,迅速把眼光转到了一边。

男人破天荒对张建国打了个招呼:“早啊。”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不过张建国想,大概率自己家的露台,以后会没事了。

只是到时候这房子这露台是不是还属于他,就不知道了。想想挺讽刺的。

张建国还打算给大舅打个电话,说他不想再混在单纯的动物中了。

既然动物和人都一样,他想换个工作,换个活法。

反正要离婚了,离婚是结束,但也可以是开始。

一个曾经的老实人的新生活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