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余光中,在他83岁那年,发布了一篇名为《绝色》的诗作。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下面平铺着皓影,上面流转着亮银,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诗中的绝色女孩,便是余光中的初恋、妻子和老伴,范我存。
今年11月24日,92岁的范我存追随余光中而去。两位相爱了73年的老人,到底有着怎样动人的爱情故事?
1.相识:惊鸿一瞥,执掌起满天晚霞
1928年,余光中出生在江苏南京的一个小城镇。余光中的父母都是从事教育行业,耳濡目染之下,余光中身上也多了些书生气息。
1937年,南京沦陷,年仅9岁的余光中,跟着母亲过上了逃亡的日子。直到1947年,余光中跟随父母回到了阔别10年的南京。
战火纷飞的年代,亲情总是异常珍贵。回到南京的余光中,总是被母亲带着去亲戚家做客。余光中便是在一位姨妈家遇到范我存的。
范我存的母亲,是余光中母亲的堂妹。范我存的父亲是个高知,早年曾留学法国,受到存在主义“我思故我在”的影响,于是为女儿取名“我存”,希望她辩证多思。
可惜范我存9岁时,父亲便不幸去世了,留下范我存跟母亲两人相依为命。
范我存看着眼前这位“理个平头,穿一件麻布制服,看起来有点严肃,又有点害羞”的表哥,实在很难将他母亲口中夸赞的“书读得好,中英文俱佳,又有绘画天分”的少年结合在一起。
不过余光中对这位秀丽端庄的表妹印象倒是很好,只是害羞的他,连范我存的芳名都不敢问,只听闻姨妈喊她“咪咪”。
这次见面,两人印象都还算不错。没多久,范我存就收到余光中寄来的一份刊物,信封上写的名字,不是范永存,而是“范咪咪”。
亲昵的称呼让范我存的脸不自觉红得如同天边的云霞一般。范我存打开一看,竟是余光中翻译的拜伦作,她虽然不太懂诗歌,却深深折服于余光中字里行间的文采斐然。
2.相爱:咪咪的眼睛是一对小鸟
1948年,国共两党还在内战,时局动荡不安,范我存随着母亲搬去了上海,不久又随远房亲戚去往台湾,就此跟余光中失去了联系。
直到1950年,余光中随家人从香港来台湾,两人才重续前缘。当初青涩的感情,早已如同时光发酵后的美酒,散发出醇厚的香味。
当时范我存因身体虚弱被检查出肺病,不得不休学在家。后来余光中在《四月,在古战场》一文中描述了两人再见的场景:
“一朵瘦瘦的水仙,嫋娜飘逸,羞赧而闪烁,苍白而瘦弱,抵抗着令人早熟的肺病,梦想着文学与爱情,无依无助,孤注一掷地向我走来。”
再次见面,两人仿佛多年好友一般,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范永存年幼时曾在乐山读书,余光中在重庆待了很多年,川渝不分家,两个人便用四川话交流。
“她了解我,对文学艺术富有敏感的品位,这是吸引我的特质。”范永存对文学艺术有着独到的见解,余光中将她引为知己。
两人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感情也悄然而生,但两家人都不同意两人交往。
余光中是家中独子,范我存身体孱弱,恐不能承受生儿育女的辛劳。而范家则认为余光中所精通的文学、诗歌以及翻译都不太着调,不是个正当的赚钱职业,担心女儿跟着他受苦。
但余光中和范我存铁了心在一起,两人不顾双方家长反对,谈起了恋爱。
热恋期间,余光中曾在自家院子里的树干上,刻下“YLM”三个英文字母,Y代表余,L是爱,M是咪咪,来隐晦表达对范我存的爱。
平时余光中每次投稿之前,都要拿给范我存观看誊写。1955年,余光中开始翻译《梵高传》。他寄给范我存誊写的每一篇译文,背后都是写给范我存的情书。他写得最多的,是她的眼睛:
“咪咪的眼睛是一对小鸟……直到我吻着了我的咪咪,它们才合拢飞倦的双翼”。
3.相守:不要问我心里有没有你,我余光中都是你
1956年,两人终于结束爱情长跑,登记结婚。这年余光中28岁,范我存25岁。
婚后两人非常恩爱,7年之间,范我存先后为余光中生下了4女1男(男孩不久便夭折)。
亲情和爱情总是有异乎寻常的力量,婚前病弱娇柔的范我存,婚后已经蜕变成自信坚强的母亲。
上有公婆,下有四个女儿,全盛时期的八口之家,常常是范我存一人忙前忙后。有时范我存前一秒才哄完小女儿睡觉,下一秒就要喂三女儿吃饭,而丈夫余光中,则巍然不动地坐在书桌前写作。但范我存甘之如饴:
“家里已经有一位诗人了,不能再多一位,我得去做那个接地气的普通人。”
妻子的付出,余光中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每每跟别人谈起妻子,余光中总是一脸骄傲:“妻子帮我屏挡了一片天地,让我在后方从容写作,我真的很感激她。”
在诗词中,余光中总是找机会向妻子表白:“不要问我心里有没有你,我余光中都是你。”一腔深情溢于言表,读来让人羡慕不已。
他们成了余光中写作圈里的模范夫妻,作家张晓风曾形容:“余光中是众人汲饮的井,而范我存,就是那位护井的人。”
余光中守护世界,为世界创造精神的源泉,范我存就守护余光中,永远在他身后支持他。或许这就是爱情最好的模样,甘心为了心爱的人牺牲自己的喜好,付出所有的时间和精力。
随着孩子慢慢长大,范我存终于有时间和精力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
她喜欢研究玉石,常常买来玉器赏玩,渐渐在圈内有了名气。有人建议她开课讲玉,她便开班授课,分享经验,甚至写了一本颇受欢迎的《玉石尚:范我存收藏与设计》。
4.相约:我们相爱一生,一生还是太短暂
2016年,是两人结婚的第60年,俗称“钻石婚”,余光中办了一场诗歌分享会。在讲到自己的诗歌《乡愁》时,余光中一顿,抬头问道:“我的新娘在哪头?”
“在这儿呢!”台下的范我存从人群中站起来,跟丈夫相视一笑,满含缱绻深情。
当众人羡慕地问起两人美满婚姻的心得时,余光中得意地说道:“家是讲情的地方,不是讲理的地方,夫妻相处是靠妥协。”
可惜,即使两人再相爱,生死却是谁也逃不过的无解困境。2017年12月14日,90岁的余光中因病去世,独留87岁的范我存一人。
当所有人都以为范我存老人会受不住打击时,她却心态开朗,继续上课讲玉,甚至将余光中生前的诸多珍贵手稿捐献出来,让更多的人研究学习。
原来,早在两人结婚35周年时,余光中在写给妻子范我存的《三生石》中,就已思考过死亡,同她相约了来世。
“最好是一口气同时吹熄,让两股轻烟绸缪成一股”,但如果两个人,必定有一个人要先走,“我会在对岸,苦苦守候……水尽,天回,对你招手”,然后,“让我们来世仍旧做夫妻。”
生死是困境谁也逃不过,唯有爱才能温暖死亡。范我存知道,短暂的分离不是渐行渐远,来生他们一定会再相逢。
今年11月24日,92岁的范我存于中国台湾高雄逝世,去和她最爱的人再续前缘。
他们相爱一生,一生还是太短暂。
雨果曾说:“在死亡的洁净与原宥中,一切都消逝了,唯有爱情留下,因为它就是我们的灵魂。”
死亡是人生无常,却也是人生之常。相爱的人肉体会消逝,但两个相爱的灵魂,会冲破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使未来和过去相连,无论刹那,还是永恒。
正如余光中在诗歌中对爱的诠释:“永恒,刹那,刹那,永恒。等你,在时间之外,在时间之内,等你,在刹那,在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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