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74年,清朝入关之后的第八位皇帝,同治皇帝,驾崩了。

这个《清史稿》啊,关于同治的死,记载的非常简单,就是一句话:上疾大渐,崩於养心殿,年十九。

这句话什么意思呢?意思是说皇帝挺年轻,才十九岁,生病渐渐生的不行了,厉害了,直接就在养心殿大行了。

皇帝,是病死的。

那么问题来了,病有很多种,心肝脾肺肾,手脚眼脖喉,这得了病都能要命,敢问同治得的是哪一种病呢?

说法很多,众口不一。

同光年间有个文史大家,叫做李慈铭,写过一本《越缦堂日记》,记录了他从咸丰到光绪四十多年的见闻,在书里,他对同治的死是这么描述的:

说同治皇帝吧,他毕竟岁数不大,而且也不怎么当权,他妈妈慈禧干政干的很厉害,对权力这一块管的很紧,但是对同治的个人生活却不怎么关心。

同治在宫里整日是嬉戏玩乐,而且他还豢养男宠,整天和这些男宠们泡在一起饮乐宴游,消磨时光。

他和这些男宠不知道玩些什么,消耗了精力,亏损了身体,结果害了怪病,脖子和肚子上各长出了一个痈来。

痈,是一种皮肤化脓感染,通常是由金黄色葡萄球菌引起的,不严重的话两个多星期就自愈了,严重的话,那就有可能导致全身感染,必须介入抗生素来治疗。

当然,作者不是医生哈,您不能对我的这个文章偏听偏信,真要有毛病,咱还得及时看医生。

根据李慈铭的说法,同治皇帝身上长的这两个痈,不久后就化脓溃烂,情况相当严重,那是疼痛难忍,使皇帝的行动受到了严重的障碍。

无独有偶,长期居住在中国,而且还在宫里生活过很长时间的一位叫做巴克斯的英国人在他的笔记《China under the Empress Dowager》中也说,慈禧太后对儿子同治疏于管教,同治不仅在宫里随便玩,甚至能自由的出入紫禁城,到宫外的世界去释放天性。

小皇帝到了民间时常酗酒,往往今天早上去了,到第二天早上朝会时分还不见回来,中午喝的酩酊大醉的回来了,还经常对左右说一些自己在民间做出的一些十分出格的事情。

皇帝吃饭睡觉不规律,长期饮酒又坏了身体,所以身上出了几个痘,十分厉害,很快不能临朝。

坊间更有传言,说同治皇帝个人生活不检点,总是到民间去嫖娼,结果染上了一身花柳病,也就是梅毒,最终威胁健康,因此而死。

这种说法,其实不太可信。

一来,时人都说慈禧每天忙着揽权当政,她对儿子同治疏于管理,但其实,慈禧很在意她这个儿子,平时的管教更是相当的严厉。

同治皇帝选妃的时候,当时候选人有两位,一位是阿鲁特氏,一位是富察氏,同治喜欢阿鲁特氏,将其封为了皇后,而慈禧所侧爱的富察氏则只封了个妃子。

有鉴于慈禧在光绪一朝能把儿媳妇扔到井里的操作,她对皇帝的这种行为,那肯定是相当不满的。

结婚之后,同治和皇后相当恩爱,而对富察氏十分冷落,慈禧亲自插手,直接出面训示,让同治疏远阿鲁特氏而多多亲近富察氏。

性格倔强的同治皇帝当然不干,公开和母亲对抗,慈禧雷厉风行,表示如果你不听我的,那你干脆谁也别见谁也别宠了,自此后竟然不许同治再涉足后宫。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其实是皇帝的私生活,但是就连这小小的私生活慈禧都会插手,老太后又怎么可能由着他同治的性子让他那么肆无忌惮的到宫外去瞎玩?

二来,因为患上梅毒还身上起包出痘,这乍一听倒是挺合理的,但是我们仔细想一下,梅毒这个病,它潜伏期是很长的,发病没有那么快,不可能说今天得病明天就起包后天就溃烂,而从纸面上的记载来看,同治皇帝从发病到驾崩,其实就是几天的事情,这种猛烈急促的病程,倒和另外一种当时肆虐全世界的疾病十分相似。

什么疾病呢?天花。

作为一种烈性传染病,天花在四千年前就已经出现,这种病毒的典型症状就是出痘,一个星期症状剧烈,两个星期就可以危及生命,死亡率相当之高。

而且,在古代,天花病毒肆虐非常,几乎全球各大洲都曾经大规模流行,在遥远的十八世纪,欧洲每年因为天花而死亡的的人数达到四十万,已经过去的二十世纪,天花更是夺走了五亿人的生命,如果我们把视角放的更宽泛一点,我们还会发现,在过去的一千年时间里,全世界百分之十的人口死亡,罪魁祸首都是天花。

比如,清朝的康熙皇帝就曾经患上过天花病毒,虽然侥幸痊愈,但却在脸上留下了永久性的痕迹。

那为什么说同治皇帝是患上天花而死这个论调更有说服力呢?

因为,同治之死,有一个见证者。

这个见证者的名字,叫做翁同龢。

翁同龢,字声甫,是咸丰六年的状元及第,从咸丰朝就开始做官,他是高官也做过,什么内阁学士啊,户部尚书啊,是文化类工作也搞过,比如翰林院修撰,右春坊右中允等等。

翁同龢这个人,学问不错,书法更好,时人评价他是同光年间书法第一,也正是因为他文化搞得比较好,所以他两任帝师,是同治和光绪两位皇帝的老师。

他和同治皇帝的交情怎么样,史书没有记载,但是光绪皇帝曾经公开表态过,说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被慈禧太后架空皇权,自己没有什么亲信和心腹,如果说有,那么就是我的老师翁同龢。

和光绪处的这么铁,那么想来,他和同治的关系也应该不错,而且由于他是同治的老师,所以他有机会也有必要和同治进行长期的接触。

所以,在翁同龢自己的日记中,我们就可以见到,他写下了“圣躬有天花之喜”这样的话来。

圣躬,指皇帝,天花,指疾病,至于说喜,那当然不是翁同龢幸灾乐祸,而是为了避嫌才这么说的。

因为皇帝得病本来就够惨的了,你在日记里还这么记载,说同治这小伙子真倒霉,那就是大不敬,所以你只能说皇帝得病是喜,那为什么是喜呢,因为臣子们要认为皇帝得病是小病,而且要祝愿皇帝早日康复,所以是喜。

翁同龢在自己的日记里不仅肯定了同治患上了天花的病情,还十分细致的把同治发病的状况作出了细致的记录,比如说同治身上的痘疮有碗口大小,还贴着膏药,换药的时候如果用力过猛,撕扯了皮肉,就会从伤口处大量的流出血水。

又说皇帝病情加重,因为胸前后背都是疮,所以只能侧躺着,身上是白一块紫一块,情况相当不容乐观。

最后,几乎是全身腐烂,身上没有一块好地方的同治已经陷入了精神恍惚的游离状态,到了傍晚,两腿一蹬,死了。

无常死亡,无时不在。

如果说翁同龢自己的私人记载未必详实的话,那么从宫里发现的一份叫做《万岁爷进药底簿》的记录中,我们更可以看到从同治发病到身亡的这段期间,太医院的医生们每次对皇帝的诊治,用药以及预后内容,基本上就是按照天花的法子去治的。

无论如何,十二月初五日,年轻的同治皇帝还是死了。

皇帝驾崩,本来应该举国哀悼,万民沉痛,但是有意思的是,皇帝死后不过两个小时,一场关乎于清王朝命运的会议就在紫禁城的喜暖阁里召开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同治太年轻了,他死的时候只有十九岁,平时慈禧还不让他上后宫溜达,那肯定就没有子嗣。

皇帝无后,那么新君就需要从皇室后辈中来选拔。

当时呢,清朝皇室中的各王爷们,朝廷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们,包括翁同龢,都列席了会议。

这场会议,开的可以说是相当激烈,候选人提出了不少,这个想要拥立那个,那个想要拥立这个,当然是谁都觊觎这个皇位,但是人选推出来不少,但却都被实际掌权的慈禧太后给一一否决了。

最后选来选去,就选到了醇亲王奕譞的儿子载湉的身上。

这个醇亲王,他是道光皇帝的七儿子,咸丰皇帝的弟弟,那也是一时风云的人物。

按理说,这个皇位,他儿子载湉是轮不着的,但是问题是现在慈禧就看好载湉,那你儿子要是当了皇帝,你就是皇帝的爸爸,那就是原地中大奖,坐地身份就往上翻啊。

别人家的孩子想当皇帝还当不上呢,这好事儿让你摊上了,你还不是偷着乐。

但是,就在大家伙终于确定由载湉为帝国新君的时候,醇亲王却是哀嚎一声,随即是倒地不起,开始嚎啕大哭,知道的是他儿子当皇帝了,不知道的,以为他儿子死了呢。

这不是作者胡说八道啊,这正是列席会议的翁同龢在自己的日记中记录下的当时的状况。

也许在很多人看来,醇亲王的这种行为,很奇怪,但是如果我们考虑到当时的情况,其实我们就能够理解这位父亲的内心了。

载湉是个小孩,不过四岁,当了皇帝也是傀儡皇帝,落到慈禧太后的手里,那还能有好吗?

纵观同治一生,被架空皇权,被母权打压,他那压抑的堪称血淋淋的人生,仿佛在无时不刻的提醒着醇亲王,你的儿子,在未来只会比同治更加凄惨。

四岁的载湉,也就是后来的光绪皇帝终于坐在了那拥有冰冷触感却更有璀璨魔力的皇位上。

此情此景何其相似,就如当年六岁的同治御极天下。

荀子说,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怨人者穷,怨天者无志。

四岁的光绪无法自知,年幼的光绪也无法知命,但他终将会铭记眼前的这一刻。

当多年后戊戌变法猛烈失败之时,当帝王沦为瀛台的阶下囚时,当他含恨而终之际,他会想起这个百官俯首高呼,万民齐呼万岁的遥远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