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春天,木棉树上的叶子枯如皱纸一般,却还在枝上盘桓,依依不舍,每一阵风都将是对它们的一次生死考验。
我呆呆的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木棉树叶正在经历这场生命的谢幕,不禁黯然伤神。顿感岁月的无情,不由自主地惶恐起来,忧心忡忡地踱到洗漱间,看着镜中的自己便兀自惊呆:眼角粗犷的鱼尾纹,脸上硕大的老年斑,头上“清一色”的白发,万般滋味袭上心头。
唉!那个背着小书包,里面还偷藏着几个番薯蹦着跳着去上学的小男孩,现在已经年届五十;那个依偎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满崽,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个爱偷着溜下塘去采莲的顽童,已经成为一个脸上挂着固定笑容模式的老男人。
从童年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从青涩到成熟,从拥有到失去,从失去到拥有,五十年的时光,似乎在一念之间发生和过去……一种苍凉的感觉迅速涌上我的心头,岁月流逝的伤感扑面而来,一件件、一桩桩化作低诉的雨,让我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前几天,侄女小玲从花都过来广州为我庆贺生日,带着她的孩子到我家里。一见到我,侄女便对孩子哄着笑着说叫“外公”!哈哈哈……我才多大年纪,我还在怯怯地怀念着青春时光,我还在想着无忧无虑奔跑的时光,我的心理状态还像个小青年,怎么就已经是“外公”级别了!看着小孩子澄澈的眼眸和无邪的笑,才知道这世事真的不饶人,我曾经的帅气和飞扬跋扈早已消散在昨夜的风里。
五十年,一段缓慢而悠长的日子,漫步其中,总觉得“老”遥遥无期。虽然不同的舞台,不同的面孔,在那花木掩映的时节,朝夕相处的亲人、同事次第散落天涯,在蓄满离愁别绪的心里,激起层层的伤感和落寞。但我始终只是一个安静的旁观者,神色安然、心如止水,偶尔也会有所触动,会想一下很遥远的将来,自己老去的场景,但“年少”不知愁滋味的我,总觉得那种流动在他们身上的悲怆,对我而言虚幻而缥缈。
我的日子,依旧是神定气闲,缓缓而行。汩汩流动的时光里,倒映着我如诗如歌的人生,幻如童话的岁月,所有美好的东西交错绽放,争相斗妍。高贵而昂扬的理想,纯然而洁净的爱恋,质朴而厚重的友谊,轻松而愉快的工作,遥远而轻盈的期待。一切的一切,色彩明丽,艳如桃李。在梦幻般的年华里,经历了一场又一场次第舒展的激动,微笑着、行走着、嬉闹着……大把大把地挥霍属于我自己的光阴,如痴如醉,不知今夕是何年。
时光流转。我自己不知不觉已经五十岁了,正式进入“老年人”的行列。同样的经历,同样的背景,同样的故事情节,只是晃动其中的角色悄然演变,我不再是对戏剧缺乏真实触感的观众,而是成了推动故事情节向前发展的主角。
屈指可数的日子,日渐衰弱的身体……我突然滑入紧迫而匆促的轨迹。在眼睛的开合手脚摞移之际,时光如水,岁月急转。那种厚重的感伤和无奈,弥漫在我周围的空气里,我可以用手真切地触摸。
翻看从前的照片,幅边已经泛黄,在闸坡十里银滩戏水的两个人,笑容熟悉而陌生。那时候,我还在开阳项目工作,利用国庆假期携妻带女到闸坡旅游。我坐在沙滩上,侧身看她,她看过来的眼光真挚而美好,笑容亦是灿烂的。二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于今的“闸坡”已被“海陵岛”替代,而我,已在号称“东方夏威夷”的海陵岛混沌数年。
知道这些回忆都是年轻的,却怎样也不会再去干一些属于年轻的事。前些日子,小张眉飞色舞地对我说:“九满,我们去海陵湾拾海螺摸蛤蜊了,拾了摸了还不算,拿回食堂洗净烤来吃,买了啤酒,喝着闹着不醉不收兵。”多年轻的人,多年轻的事,我也经历过是不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去吗?九满,我们今天还去。”小张怂恿我。也许是害怕,也许是不害怕,也许是担忧,也许是不担忧。苦笑,摇头,我哪里能去,我已经老了!若是随他们出发,遇到涨潮怎么办,巨浪涌过来,我哪里还跑得动!
在同学相聚的酒宴上,总有人放纵一饮、烂醉而归,摇曳的灯光下,我看到一张张红扑扑的脸谱,潸然滑落的老泪。在这悲情而热烈的场景里,再疏远的灵魂也会靠近,彼此长久地拥抱,相互能感受对方身体的热度。长久的唏嘘、哀婉的哽咽,不绝于耳,美好的祝愿在婉约的目光中自然流转。从每一双微肿的眼睛里,我能读出几十年的光阴蓄积在彼此心里的深情。每一场离别,都会给我留下一段饥饿般的虚空,一种持久的深入骨髓的疼痛。
一切来得那么悄然,让我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吞噬着自己,让我感悟生命的宝贵,让我渐渐地淡泊名利,变得淡定,变得知足常乐;让我越来越善待生命中的每一个黎明与黄昏,越来越有足够地勇气面对渐渐来临的老去!(九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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