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儿山下,有个叫桃花峪的小村子。九四年秋天,村里姓胡的弟兄俩正在盖房,盖的是两层的楼房。这在村里当时算是最好的房子了,可胡家二弟一点都不高兴,甚至还有些郁闷。他并没有打算在这个时候盖房子,原因就是没钱。

二弟家里三个孩子,俩女一儿,不用问也知道,最小的是儿子。为了生这个儿子,他可是花了不少钱,光交罚款就是几千块。躲躲藏藏好几年,现在终于可以安心在家过日子了。二弟两口子正憧憬着未来呢,老大上门来了,来找他商量一件大事。他们弟兄俩住一块儿,前后院。老大先成家住在后面,二弟在前面,两家的院子都在村里的一条主路北边。以前的房子都是石头墙的瓦房,院子也是石头墙的。二弟家院墙东边是条小巷子,老大一家人出出进进都是走这儿,走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便当的。

可现在不同了,村里人都在盖楼房,给孩子娶媳妇家里必须要有楼房才行。老大家的孩子都大了,盖房子也就是眼下最当紧的事了。按照老大的意思,两家人把老房子一起都拆了,然后再把宅基地对半分,统一把楼房盖在老大老房子的地基上。六间楼房平地起,尺寸足够了。一个大院子,中间拉一道墙成两家,大门处盖上同样的三间平房当作配房,这样整齐划一既好看又敞亮,关键是两家都在路边了,开门就是路,这该多好。

老大那边说得眉飞色舞,二弟这边听得暗暗叫苦。其实他刚一听就全明白了,这哪是为我好,分明就是为了他家方便,本来自己就住在路边,守着路口。话说回来,如果按照老大的打算这样去盖房子,虽然受益的是老大,但是自己也没吃亏,反正宅基地跟原来一样都是同等的面积。作为弟弟,老大既然提出来了,又怎么好拒绝呢。可问题是自己手里没钱啊,这一套房子全部弄下来起码也得个几万块。

二弟没钱,儿子还小,并不着急盖房子。而老大却等不及了,因为他的孩子大了,眼看着就到了成家的年龄,在农村你没楼房就别想着娶媳妇的事,这是必须具备的条件。你自己凑凑再借点,到时候还差多少我给你,不用怕,反正早晚都要盖的,现在物价便宜还能省点。欠点账不要紧的,你还年轻,以后慢慢还就是了。有老大给兜底,二弟最终同意了,他不想为了这事把哥嫂得罪了,亲弟兄还是往好的方向处,要不然闹了别扭人家得看笑话了。

没想到,二弟自己却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说干就干,收完秋没事了,趁着天气好抓紧时间弄,争取能在新房子里面过上年,那到时候可真是热闹喜庆的过大年了。二弟两口子干劲十足,请人拆房子,挖地基,买东西备料,整天忙得鞋壳子积水,起早贪黑的睡不到个囫囵觉。家里本来就没有多少钱,一开工就很快花光了,二弟媳妇到娘家借了些,但还是远远不够。二弟来找老大借钱了,他也没多想,还以为老大早已把钱给他准备好了,就等着他去拿呢。

我原先算过,除了自己用的,应该还能给你预备一些,可谁知道超出预算了,我自己都不够,也得借点。老大的话如同一记闷棍,打得二弟顿时就懵了,他绝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你没钱借干嘛要许我,现在老房子拆了,新房子还没着落,马上冬天来了,这一家人住到哪儿去?二弟憋着一肚子火回来了,钻进路边用塑料布搭的大棚里,越想越气。最后没办法了,他去信用社借了贷款。

九十年代的贷款利率非常高,轻易没人愿意去借贷款,除非是逼不得已。消息一出,二弟借贷款盖楼房的事成了街坊们茶余饭后议论的话题,有人笑话他做事不着调。庄稼人挣钱不易,一年要还那么多利息,没钱过几年再盖就是了,打肿脸充胖子图个啥?二弟两口子都是老实人,也不会跟人解释,只是默默地把这事压在了心底。从那以后,二弟的心里就结下了疙瘩,甚是憋屈。两弟兄平时很少来往,只有遇到大事时才不得已聚到一起,但也说不上几句话就散了,话不投机。

新房子盖好了,第二年老大的儿子就说了亲。订亲过礼那天,女方家里来人做客,中午肯定要隆重招待一番。按风俗习惯,男方作陪的都是自家直系亲属,大多是男孩子的长辈,舅舅伯伯这些。作为舅舅,二弟那天过去了,尽管他很不情愿。侄子来请肯定得去,而且一家人都去了,大人孩子都去帮忙干点活,亲兄弟嘛。二弟进门就看见一大家人都在忙活着,端茶倒水的,烧火做饭的,陪客聊天的,院子里热闹而温馨。

老大正在给客人发烟,看到二弟过来了他也不说话,离老远就把香烟往二弟面前一甩,嘴里同时“呶”了一声,算是打招呼了。看着掉在地上的香烟,二弟心里很不舒服,但没表露出来。弯腰捡起了香烟,笑着跟客人们一一寒暄过后,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到边上抽起了烟,一口连着一口……心情不好容易喝多,二弟那天没撑到散席就醉了,从椅子上直接嘟噜到桌子底下去了,嘴里还不停地说着没人能听懂的“胡话”。说到动情处,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抹起了眼泪。老大顿时爆火,直接把二弟拖了出去。

为这事,二弟又被人笑话了好一阵子。都说他不懂事,这么重要的场合竟然没点分寸,自己的酒喝那么多干啥,想喝等客人走了咋喝都行。你看这弄的,丢人不?跟上次一样,二弟也不解释。他知道这事根本就没法解释,越说越乱还不如不说。谁能理解他喝酒时的心情,兄弟俩的那点感情如同那根从地上捡起来的香烟一样,已经抽光吐尽了!这一回可算是把老大惹恼了,无论在哪儿,见了二弟都是一脸的嫌弃,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这种状态一直维持着,没人能打破,也没人愿意去打破。直到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老大来到二弟面前低头了,硬着头皮来的。那年夏天,老大的小孙子被热油烫着了,从胸口处一直到脚面上全都是滚烫的猪油,孩子的惨叫声惊动了四邻。大面积烫伤,孩子需要数次手术植皮。老大借遍了亲朋好友也没能凑够治疗费,万般无奈之下,他来到二弟面前开口了。

二弟的日子那时还是不错的,手里也有些积蓄,孩子出了事肯定是要帮的。没二话,二弟答应老大会尽力而为的,让他先去医院照看孩子,自己随后就到。老大前脚刚走,二弟媳妇就把俩女儿叫来了,没别的事,就是要一起反对借钱给老大。当初盖房子的难处,还有后来侄子订亲时老大的瞧不起,以及这些年他们家的态度,桩桩件件都被娘几个翻了出来,历数老大的不对。

他能做初一我们就能做十五,让他也尝尝借不到钱的滋味,这个钱说啥都不借。二弟媳妇和孩子们态度坚决,不容商量。事情太急,孩子在等着用钱,来不及多说什么,二弟果断拿出家里所有的现金直奔医院去了。不管怎样,给孩子看病当紧,大人的事与孩子无关。再说了,以后你们小辈们还要来往,谁知道以后自己会遇到什么事情,相互帮衬着还是要的,毕竟都是亲人。

这是二弟从医院回来之后给自己的孩子们说的话,也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然而,接下来老大的态度最终还是让他彻底心寒了。他大女婿做包工头有的是钱,可他才借给我几千块,亏着还是亲兄弟。这是老大在外人面前发的牢骚话,二弟两口子听了被气得窝心堵肺,眼珠子瞪多大。能借给你钱无论多少那都是人情,这也就是冲着给孩子看病才借的,要不然一分都没有。

二弟这次彻底寒了心,跟以往一样,他没有半句解释,更没有去找老大理论什么。而是暗暗下了决心,从此以后跟老大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岁月匆匆,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而今汪家弟兄都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可那份心结依然没能打开。两家人尽管一墙之隔,却形同陌路,渐行渐远。没仇没恨的,亲弟兄走到这一步让人十分不解。由此可见,比仇恨更难以放下的是伤心与委屈,这才是二弟无法释怀的症结所在。

亲人之间的关系也要用心去维护,如果夹杂了太多的私心与利用,这种亲情注定不会长久。有时候,果断地拒绝未必不是一种较好的选择,关键还是要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