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眉庄听闻太后能容忍她对皇上的背叛,竟是因为一个‘梦’,不禁十分诧异,惴惴道:“梦?什么梦,可是太后的梦?’”

“不,不是‘太后’的梦。”太后恍惚道。

“那,那是谁的梦?”眉庄愈发狐疑不解。

是‘乌雅成璧’的梦,太后’不配有那样的梦。”太后神色怅然道。

眉庄似有所悟,不禁眉头微蹙,她忽然想起了生前在宫中听到的一些流言,太后未嫁之时,与隆科多曾是一对两情相悦的恋人,即便太后进宫成为皇上的妃子,太后与隆科多依旧藕断丝连、旧情难忘。

据说,当年皇帝之所以对太后心存芥蒂,便是因皇上曾无意间获知了太后与隆科多的这一私情丑事。并且,皇上还一度怀疑十四爷的身世并非‘先帝亲生’,而是……

思及至此,眉庄不敢再往下想,竟情不自禁冷汗涔涔起来。

1:一帘幽梦两重天,一段情愁连心肝,虽为礼法不容事,怎忍良人受熬煎

太后乜斜了眉庄一眼,却见此时的眉庄脸色煞白,身子微颤,竟如惊弓之鸟一般,太后见状,便已了然于心,不禁沉声冷笑道:“惠嫔,你怎么了?”

太后,嫔妾,嫔妾惶恐——”

“‘你’惶恐,你惶恐什么?”

“嫔妾也不知道,只觉得惶恐。”

“看这样子,你也听闻过关于哀家的流言了吧?”

“不,不是,嫔妾什么也没听说。”

“那你刚才的‘惶恐’,岂不是‘不打自招’了么?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你惶恐什么?”

“太后……”眉庄愈发举足无措起来。

“惠嫔,刚才你不是问哀家,既然明知你与温实初有私情,为何还能网开一面,假装不知么?”

自然是因太后慈悲。

“不,你错了。身为‘太后’没资格慈悲。”

“那,那是?”

不是‘太后’慈悲,是‘乌雅成璧’人性未泯——不是‘太后’肯饶恕你,而是‘乌雅成璧’不忍心。”

眉庄闻听此言,不禁忡然变色道:“莫非,太后也曾‘自己杀死了自己’么?”

太后面色凝重,痛苦压抑之情隐忍不发,静默半晌,方冷冷道:“在这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从明媚鲜活的生命,历练成一具‘恪守女德、墨守成规的行尸走肉’?哪个活到最后的,不是曾被摧残肆虐——‘置地而后生’的女人?

身为天子嫔妃,不能有自己的感情、自己的七情六欲与喜怒哀乐,更不能有自己的心、自己的爱与憎。不管皇上喜不喜欢、宠不宠爱,哪怕伤你、虐你,既然此生已成为他的妃子,便只能以他为天,以他为命,无怨无悔,终老至死。”谈及至此,太后忽然声音哽咽,止口不言。

此时的眉庄,似已切身体会到了太后的心情,那是一种对自己境遇的感同身受,‘以己度人、惺惺相惜’。太后亦曾是一个‘为爱痴狂,为爱迷茫、更为爱绝望”过的痴情女子。

“乌雅成璧已经'‘死了’。”静默良久,太后方又缓缓道。

“什么?”眉庄不明所以,不敢贸然接话。

“乌雅成璧已经生无可恋,只得任她死去,但她想让眉儿活着,或许,只有眉儿活着,方能让她在这深不见底的后宫中,看到一线天日,一束光亮。毕竟,皇上嫔妃众多,不得宠的嫔妃对他而言,更是可有可无,放生一个嫔妃,让她得到些人生的希望与温暖,又有何不可?”

言及至此,太后原本阴冷无望的眼神里,竟隐隐反射出一抹复仇的诡异与欣慰之情,令人既觉亢奋踊跃,又觉惊悚不安。

2:前世情债今世还,一见如故藏渊源,若非偶然得惊梦,怎知因果现眼前

“‘眉儿’?——太后,您,您是在唤嫔妾么?”眉庄被太后这突如其来的宠溺与垂怜惊诧到无以言表,她不知道太后究竟意欲何为,更不知下一刻等待她的又将是怎样的雷霆电雹或和风细雨。

“意外么?”太后转过头,面色和悦地望着眉庄,温言道。

“是,嫔妾受宠若惊。”眉庄诚惶诚恐道。

“哀家就知道,此生你与哀家这般亲密,必定有着累世的渊源。”

“嫔妾愚钝,不知太后所指何意。”

太后沉吟了片刻,须臾,方徐徐道:“罢了,抛开前世不论,此生,你算是哀家晚景中,唯一的温暖了。”

“太后言重了,嫔妾不敢。”

“哀家与皇上的情分,你是知道的,皇上晨昏定省,也不过走个过场,应个景罢了,至于那些嫔妃们,一心只算计着怎么争宠,如何取悦圣心,如何击败情敌,如何脱颖而出。为此,她们可谓殚精竭虑、不遗余力。

很少有人会把心思放在哀家这里,即便是那位心思机巧,八面玲珑的甄氏,被留在哀家这里抄佛经时,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敷衍了事罢了。也是了,毕竟,人老了,死气沉沉,谁又甘愿来亲近这个老婆子呢?

就连皇后这个表侄女,来哀家这里请安,也不过是碍于规矩,不得不来。哀家偶尔教导她几句,她自持是皇后,量哀家奈何不得她,便也敢出言不敬,当面顶撞了。可见人老不中用,便会被人私心轻贱了。”

“太后不可有此伤感之念,您贵为太后,乃是皇上的亲额娘,有道是,饮水思源,哪个沐浴皇恩的嫔妃不是由衷地感念、孝敬太后?”

“哼,皇上的亲额娘又如何?也不过是‘风中残烛瓦上霜’不定哪天一晃便没了,在她们眼里,哀家是座靠不住的冰山,即便再怎么用心讨好,最终也不过是白费力气一场空。”

不,嫔妾从未这样想,在嫔妾眼里,太后就如同嫔妾的亲额娘,每日过来陪伴太后,便是嫔妾最踏实罪心安的时候,如同在家里陪伴亲额娘是一样的。虽然嫔妾私心里,也确实是寻求太后的庇护——不过,那种感觉就如在家寻求母亲的关怀宠爱是一样的……嫔妾知道,即便嫔妾句句发自肺腑,因温实初的缘故,太后也未必肯信。

“哀家为何不信?人的眼睛可以骗人,但人的心却骗不了人。哀家有感觉,因为哀家的感觉与你是一样的。”

“真的?”眉庄悲喜交加,眼睛里涌动出莹莹泪光。

太后点点头:“你还记得方才哀家跟你说的那个‘梦’么?”

“是。”

“哀家梦到过你和哀家的前世因果。”

“什么?”眉庄骇然道。

“曾有一世,你确实做过我的女儿。”

“真的么?”

“只是,我那女儿因眷恋她青梅竹马、后来却家道中落的表弟,不肯应嫁她父亲悔婚另定的姻缘,悲愤之下竟悬梁自尽了。

那孩子大归之前,曾托梦来我床边叩拜辞行,说自此一别,恐只能来世再见了。哀家哭着想要拉住她,不让她走,却拉不住,顷刻间,哀家如万箭穿心,一个激灵便醒了,醒来之后,却见你笑盈盈地走进寝室来,仿佛是我的女儿借尸还魂了一般。”

“啊?竟有这样离奇的梦么?”

“虽然无人告知,可我心里却有答案,你便是我前世的女儿,因母女情缘未了,故而今世做了婆媳,以续前缘。”

“难怪,难怪嫔妾初次来拜见太后,便觉亲切熟稔无比,竟有这段渊源在。”

“可是,你这孩子,对皇上寒心彻骨,竟不愿再与他和好如初,对皇帝而言,自然没什么,横竖他宠妃众多,已经拥有了好几位皇子公主,可你呢?哀家百年之后,你怎么办?不肯亲近皇上,自然难有子嗣依靠,一旦人老珠黄,岂不要孤独终老?”

“因此,太后才要赐嫔妾‘暖情酒’?”

“是啊,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真不真心又有什么要紧?趁年轻,赶紧要个孩子才是正经。”

“可,嫔妾终究还是辜负了太后的一番好意。”

“不管怎样,后来你还是怀孕了,也算没‘白白辜负’了哀家的那壶酒。”

“太后,嫔妾罪孽深重,无地自容——”眉庄垂下头,羞惭道。

“无需自责,皇上不缺嫔妃,只缺一个妹妹,哀家也不缺儿媳,只缺一个女儿,何况,那温实初与你亦非是‘横生’的缘分。

“太后这话何意?”眉庄诧异地抬起头来,切切道。

“他便是你那一世的‘表弟’……活该你们有这一段缘分,虽是孽缘,却也了了那段因果。”

“啊?”眉庄闻听此言,不由怔住了。静默良久方才缓过神来,忽又有一事涌上心来,不禁开口问道:“太后,难道就不担心——万一嫔妾生下的是位皇子,岂非为皇家平添隐患?”

后怔了怔,随即摇了摇头,苦笑道:“你若真生下皇子,哀家也有打算,其实,早在你诞育之前,哀家便已立下遗诏托付给竹息,以备将来护你周全。并曾再三叮嘱皇后,切莫再打你孩儿的主意,否则,哀家绝饶不了她。若非如此,你以为,皇后肯放过你么?你能安安稳稳等到分娩?”

眉庄听罢此言,不禁再次落泪,忙撩衣裙跪倒,深深拜了下去——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