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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997年的秋天,爸爸因病去世。

留给妈妈的是一双儿女,和一堆债务。

彼时,哥哥11岁,我7岁。

爸爸走后,妈妈在我们面前从没有哭过,一次都没有。

倒是我和哥哥偶尔想爸爸想到哭的时候,会问她:“妈妈,你想爸爸吗?”

妈妈也不正面回答问题,就一手搂着我们一个:“妈妈有你俩呀。”

小小的我们似乎一夜之间长大,都觉得自己是妈妈的支柱。

02

我们的日子很不宽裕。

我和哥哥要上学,家里还有债务。

妈妈从不回避家里欠着亲戚朋友钱这件事,细细地给我们看账本,告诉我们日子要过得节约一点,她会广开财源,早日还清。

为此,妈妈一边在医院当护士,休息的时间,就去家门口的私人诊所当替班。

有人劝妈妈改嫁,都被她微笑婉拒。

11岁的哥哥果断接手家里洗衣、做饭、照顾我的任务。

每次妈妈夜里10点半还没回家,哥哥就拉着我,打着手电筒,去接妈妈下班。

有时妈妈下班好晚,哥哥不放心妈妈一个人走夜路,就在诊所一直等,等到我都睡了。

他俩就轮流背着我,一起回家。

我在迷迷糊糊之间,听着妈妈和哥哥争抢着要背我。

那情景,暖暖的,一如我的名字—暖暖。

03

哥哥小学毕业那年,学校里来了摄影师,可以给大家拍毕业照,也可以挨家挨户给毕业生拍家庭照。

哥哥回家没有说这件事,但妈妈听说了。

当天晚上,我们都睡下后,妈妈一直在灯下忙碌。

她拆了自己和爸爸当年结婚时,托人从上海捎回来的毛衣。

时间紧迫,她来不及给我和哥哥织一件新毛衣当新衣服拍照。

于是,她连续熬了几个夜为我们仨赶制了三条围巾。

那天我们起床时,那条新围巾就放在我和哥哥的枕头边上。

我高兴极了,光着脚跳到镜子前,开心到起飞。

哥哥则看着爸爸那件被拆了一半的毛衣,默默掉了眼泪。

妈妈安慰他:“这本来就是爸爸留给你的,戴着它,在镜头前一定要好好笑。爸爸看着呢。”

04

那几年的春节,妈妈没钱给我们买新衣服。

于是,进了腊月,她就开始把压箱底的毛衣、毛线拿出来,拆的拆,洗的洗。

我最喜欢干的活,就是帮妈妈缠毛线团。

有时缠着缠着,就把自己缠在里面裹乱。

哥哥就走过来,一圈一圈地转着我,把我从线团里“解救”出来。

一年又一年,我乐此不疲地缠,哥哥不厌其烦地救我,妈妈笑着看我们闹着。

除夕夜十二点钟,守岁的我们准时换上妈妈给织的新毛衣。

线很老,但妈妈织出来的样式都是最新的。

高领,半高领,鸡心领,带白色雪花图案的,小鹿的,粗针的,细针的……

看到我们穿上新衣,妈妈乐得合不拢嘴,时不时地看上几眼,嘴里不时地称赞:“我两个娃都是天生的衣服架子。”

05

大年初一,我和哥哥去邻居亲戚家拜年,常常趁妈妈不注意,棉袄都不披,穿着新织的毛衣就跑出去了。

自然,人家一下子就看到我们的新衣服,对妈妈的手艺赞不绝口。

我们兄妹俩带着巨大的骄傲跑回家时,个个冻得鼻涕横飞。

妈妈见了,也不责备,转身就去厨房给我们煮姜水。

我和哥哥迅速围过去,哥哥说:“妈,给加点红糖呗。”

“妈,我咋觉得流鼻涕吃桃罐头好用呢。”我蹬鼻子上脸。

结果,我第二天疯玩到家,看到窗台上摆着一瓶已经开好盖的桃罐头……

我明知故问:“妈,哪来的?”

妈妈说:“神仙看你长得好看,送的。”

我搂住妈妈:“你说的神仙就是你吧。”

然后,我从柜子里拿出三个碗,给我们仨分罐头。

但每一次,妈妈和哥哥只吃一块,剩下的,都留给了我。

06

小时候,我和哥哥最大的愿望就是快点长大。

长大了,妈妈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终于,我们都长大了。

哥哥大学毕业后,回到老家当了老师,成家、立业、生娃。

我呢,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中专毕业后,去深圳打工了半年,想家,回到妈妈身边,从此断了走天涯的念想,心甘情愿地做起了“妈宝女”。

我在老家先后找了几份工作,都没有干得太长久。

机缘巧合,我去本地的纺织厂应聘时,被老师傅那辆古早的纺车吸引了。

只是简单地看她操作了几下,从没碰过纺车的我,居然无师自通地可以上手。

那种将柔柔的羊绒纺成细而韧且粗细均匀的纱线的过程,太治愈了。

我仿佛回到了童年,小小的屋子里,灯光泛着暖黄,茶壶的水不慌不忙地沸腾,我一边帮妈妈缠线团,一边把自己也缠进去。

哥哥让我原地打转儿,帮我解开,妈妈一脸宠溺地看着我们俩……

N年之后,我在那辆纺车前,找到了童年,也找到了一份自己特别想从事的工作。

世事有轮回,就这样,我成了一名纺纱工。

07

外人看来,这是一份超级辛苦的工作。

淡季还好,旺季来临时,常常一天要工作15个小时。

无论冬夏,车间里的温度都在30度,甚至更高。

而且,为了保持绒线的柔韧,车间的湿度高达65%以上。

高温加高湿,以及绒尘,让很多人做不了几天,就走了。

而我,算是工厂里的“元老”了,从17岁,做到了如今的33岁,从一个小姑娘,到现在是一个小姑娘的妈妈。

08

妈妈和哥哥曾经来我的车间探班,正值盛夏时节。

我整个人就跟水洗的一样。

妈妈和哥哥强烈要求我辞职,说大不了他们养我。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工作,我靠着自己的努力,已经坐到了车间主管的位置。

我经历了纺纱从半手工到如今全自动化的全过程,我熟悉每一批次的产品,熟知每一台机器的脾性,偶尔它们闹小毛病,都不用叫工程部的师傅,我就可以给它们治病。

我骄傲地跟妈妈和哥哥介绍这些羊绒从绒到线,再到成衣的全过程。

我告诉他们每次自己去触摸那些柔软的绒线,就会想起童年那些我们娘仨相依为命的时光……

能够做自己擅长的事情,能够像当年的妈妈一样,顶起一个家,我真的真的特别开心,也很骄傲。

09

哥哥和妈妈没有勉强我。

只是打那儿之后,他们隔三岔五就买绿豆送到家里来,叮嘱我老公每天煮绿豆水给我,带到单位去。

记得工作的第三年,经手了一批品质超好的纱线,盯着那批货的出厂日期,真的是求爷爷告奶奶,最终才搞到一件米色的羊绒衫。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掏钱的时候,我这个学渣居然想到了这句诗:好贵啊!

但一想到自己亲手纺织的线,可以穿到妈妈身上,心也就不疼了。

那天,妈妈在镜子前,照了又照,脱下后也是摸了再摸,她说:“光是看上一眼,心里都暖透了。”

这感觉,我懂。

小时候,春节前,每天临睡时,只要看到妈妈在灯下拿起毛衣针,就觉得,很幸福,很有安全感。

10

就在前几天,我和哥哥各自一家三口回妈妈家小聚时,我和哥哥帮妈妈打扫卫生。

新年马上到了,我们想帮妈妈做一次大清理。

整理衣柜时,我四处寻找那件我买给妈妈的羊绒衫

我这时也才想起来,真的很少见妈妈穿它。

每次问她,她都说好东西得留到重要场合再穿。

结果,那天,我在妈妈衣柜的一个包裹里,看到了它。

只不过,它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

它被妈妈织成了一件男式半成品马甲,刚刚织到腋窝的位置,和爸爸生前的一些遗物放在一起。

里面还有哥嫂平时给妈买的茶叶,她居然也留了一些给爸爸。

我和哥哥拿着那件妈妈一针一线织出来的半成品马甲,都说不出话来。

妈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笑着跟我们说:“你爸从来没穿过羊绒,我想让他试试,老了,织得慢,每天只能织几行。”

我和哥哥瞬间泪目。

妈妈还没有老到一件马甲要论年来织。

她是把自己的思念拉长,在那一针一线间,爱并思念着我们的爸爸。

11

这么多年,她从没在我们面前表现出一丝的痛苦、脆弱、孤单。

这么多年,妈妈一直像我们各自小家的补丁一样,哪里需要她,她就欢天喜地地补向哪里。

她一手带大了哥哥的娃,又帮我带大了我的娃。

还时不时喂我们吃定心丸:“你们尽管生,生多少,妈妈都可以带。”

12

那天,我抚摸着妈妈手腕处突起的筋包,那是过往岁月里,她帮我们以及亲戚朋友织毛衣落下的老毛病,腱鞘炎。

我在心里默默决定:今年春节,给妈妈织一件羊绒衫,寻找和爸爸那个马甲一样的纱线、颜色、图案,给他们配成情侣衫。

以后的以后,换作我们来疼妈妈,用她喜欢的方式,护她周全。

能够好好爱她,有机会好好疼她,我每天都在心里感恩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