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们致力于恢复生产,财政经济开始有了一点好转的时候,美国悍然发动侵略朝鲜的战争,同时把它的第七舰队开进台湾海峡,阻止我人民解放军解放台湾。海峡两岸的军事形势又一度紧张起来。
此时,越南战的形势也起变化。美国援助法国远征军占领越南,企图从朝鲜、台湾、越南三个方向对我国施行半月形包围,扼杀刚刚诞生的新中国。党中央估计,为了打破美国对中国的军事威胁,我们有可能在朝鲜、越南和台湾海峡三个战场同美国进行较量。但从我们的国力和作战条件来看,选择朝鲜战场同美军较量最为有利。因此,毛主席决定出兵朝鲜,暂时解除了华东军区渡海实施金门作战和台湾战役的任务。
朝鲜战争爆发后,蒋介石急欲派兵参加朝鲜战争。他估计"如果韩战演成美俄世界大战,不仅南北韩必然统一,我们还可能由鸭绿江、由东北而重返中国大陆。"但是,美国出于全球战略的考虑,拒绝了蒋介石的出兵要求。蒋介石从美国那里得到了10亿美元的经济援助和20个师的武器装备,又壮起胆子来,叫嚷"一年准备,两年反攻,三年扫荡,五年成功",妄图凭借美国第七舰队的庇护,对东南沿海地区进行袭扰。这样,海峡两岸的军事形势,由于朝鲜战争的爆发而出现了攻守易位的局面。
1951年1月,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并肩作战,取得第三次战役的重大胜利,美军败退汉城以南。侵朝联军最高总司令麦克阿瑟为了挽救败局,与蒋介石密谋对我厦门、汕头等沿海地区进行大规模进犯。鉴于这种情况,毛主席、党中央要求华东野战军迅速研究对策。陈毅提出以4个军确保厦门的计划,毛主席同意了,于是又将第二十五军和炮三师调回福建。
厦门处在海防前线,又是美蒋联合进攻的主要目标。如何防御敌人的进攻呢?如何确保厦门呢?叶飞从福建的实际情况出发,作出这样的决定:把福建海防前线分为两个作战方向,一是以福州为中心的闽北方向,一是以厦门为中心的闽南方向。闽北方向控制闽江口、三都澳、沙埕港外的各海岛,控制了海岛就控制了海岸线。闽南方向控制泉州湾、厦门港和东山岛。用两个军防守两个方向,以一个军为机动兵力。这样,就避免了在3000公里海岸线上分兵把口,处处设防,处处薄弱的不利局面。
当时,福建的公路和桥梁被国民党飞机炸毁了很多,为了保证战时能顺利运载机动兵力,省委动员沿海群众抢修公路桥梁。厦门的任务是抢修高崎机场,准备迎接我国新成立的空军进入福建担负防空任务。那时候的军用机场设施非常简单,简易跑道是用石子铺的。我们用以工代赈的办法,动员失业的工人、店员都来打石子。厦门群众修机场的热情很高,厦禾路整条街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有男女老少在打石子,夜以继日,昼夜不停。我也带了一批机关干部打石子,群众看到感到惊奇,说共产党的市长没有官架子,究竟和国民党的大不一样。
在福建沿海的战略部署中,毛主席提出"确保要点,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的战略防御指导方针。就是说,如果国民党军大规模登陆,除了坚守厦门外,其他地方如漳州、泉州都不守,让他们进来,而且还要让他们来得多一些,我们往后退,然后切断他们的海上退路,把他们包围起来消灭掉。这正是我们"关门打狗"的拿手好戏。如果在海上挡住它,我们就无法消灭它的有生力量。况且我们没有海军,无法切断敌人的海上联系。让它进来,国民党的海军就失去作用了。
当时,中央下命令,要求厦门党政军民在敌人大规模登陆后能坚守半年时间。我接到这个命令,立即作了研究部署,决定青壮年干部都留在厦门,家属转移到后方去。厦门全市无论干部群众,万众一心,斗志昂扬,都表示要坚守厦门,保卫厦门,用鲜血和生命保卫革命胜利果实。我派市委秘书长孙文带两个干部到漳州、华安去查看后方,建立安排家属的后方基地。不幸的是,当他查看结束,与警卫员一起坐小船回来时,竟在九龙江激流中翻船殉难。我们痛失一位非常得力的好干部。
海峡形势日趋紧张之时,福建境内的匪特活动也更加猖獗了。台湾不断派遣特务到大陆来,并空投武器、弹药、通讯器材支援内地潜伏的匪特,企图对我沿海军队造成内外夹攻之势。中央军委决定解除再攻金门的任务,命令十兵团全力以赴进行剿匪,限定半年时间肃清福建境内的一切成股土匪。
福建历来匪患严重。由于解放战争的前进步伐太快,从十兵团入闽作战到全省解放不到3个月时间,我们打下的地方来不及清理;地方政权中缺乏得力的武装干部;溃败的国民党军的散兵游勇逃往山区,与当地的地主恶霸相勾结,结帮成伙,控制山头,形成大大小小的股匪有280多股,4万多人,分散在60多个县进行反革命破坏活动,对我人民政权构成严重威胁。因此,福建剿匪的任务十分艰巨,我们投入了5个主力师的兵力。
厦门的主要任务是开展反特防奸斗争。毛森逃走前布置了一批潜伏的特务,其任务是"向共区内地推进,等待时机,配合国军反攻大陆"。厦门解放时,这批特务流窜到漳州、泉州内地山区去。内地开展了剿匪斗争,他们又化装潜匿到厦门市来。
在美国发动侵朝战争后,这批潜伏的特务开始大肆活动,他们拉拢一些流氓地痞、敌伪人员,成立"东南人民反共救国军"鹭江行动纵队、厦鼓行动纵队,"福建游击总队"第四、八、十纵队,妄图在厦门举行武装暴动,颠覆我人民政权。匪特组织"中国革命联盟会"策划炸毁贸易公司、电话公司、思明戏院;"厦码独立支队"组织暗杀队,企图在国庆日全市举行游行示威时暗杀领导干部。原国民党保密局的潜伏特务,在市区密设电台,刺探我军事情报和港口轮船进出情况,指示敌机轰炸目标。1950年6月27日,敌机2架轰炸太古码头,死伤20多人,就是敌潜伏电台指挥的。
在厦门,这些反革命分子的一个突出特点,是与社会上的流氓分子相勾结,明目张胆地行凶抢劫。厦门日报社楼下的一家商店,大白天被一伙匪徒洗劫了。国民党国防部"青年反共救国军直属行动总队"少校大队长吴在川,伙同一帮流氓在半个月内连续作案3起,都是抢劫店铺,杀害店主,恐吓停业。"反共救国军"特务庄国恩与日伪时期厦门市长李思贤之子李铁乘机勾结,纠集30多个流氓分子,入室抢劫、贩卖外币、伪造人民币,先后作案33次。据资料统计,从1949年10月17日厦门解放之日起至1950年底,发生重大盗匪抢劫案106起,凶杀案11起。
我们根据中央有关镇压反革命分子的指示精神,对那些罪大恶极、民愤极大的反革命分子进行公开审判,杀掉几个罪恶昭著、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首恶分子,广大群众拍手称快。
在镇反中,我们坚持镇压与宽大相结合的原则,对杀人控制得比较严。那些罪行比较轻而又愿意悔改的人,我们给予宽大处理,让他们有重新做人的机会。记得,当时省公安厅对镇反工作抓得很紧,要求我们定期汇报情况。有一次,省公安厅批评厦门"右倾",迟迟不报名单,对反革命分子"打击不力"。于是,厦门公安局赶紧报了一个100人的判刑材料。名单报上去,省委、省政府很快批下来,其中有24人判了死刑。批文发到市委、市府,我看了,很惊讶:公安局上报这份材料,要杀这么多人,怎么没有经过市委讨论呢?一问,原来是公安局顶不住上头的压力,就急急忙忙上报了。
当时,林一心已调离厦门,由我兼市委书记。林修德当副书记,分管公安方面的工作。我说,市公安局上报的材料没有经过市委讨论,应当重新审查。我决定由法院、检察院、公安局政法三家联合成立一个审查小组,指定副市长张维兹负责,逐个审查案犯的犯罪事实,重新作出结论。张维兹接受这个任务时很犹豫。我问他有什么顾虑?他说:"抗战后期在胶东整风的时候,人家就说我有右倾思想。现在我来复查这个案子,改变省委、省府的决定,人家会怎么看呢?"我说:"不要紧,我们大家对党负责,对人民负责,你去审查,审查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有问题我承担。"这样,他接受了任务。重新审查以后,24人中真正够得上判死刑的只有一个,否定了23个。这下问题大了,怎么办呢?我和市委委员(当时未设常委)经过认真讨论以后,决定如实地向省里写报告,派专人送去福州汇报。后来,省委、省府根据我们的意见,重新作了研究,批准我们只杀一个。
在镇反中,我们坚持党的政策,坚持实事求是、对上级负责、对人民负责的态度,处理了这一件特殊的事。公安部门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大的纰漏呢?我觉得,主要原因是当时法制不健全。运动之初,在中央下达的关于镇压反革命的文件中,虽然对运动的重点作了规定,对重大案件的判刑程序作了规定,但尚未提出明确的量刑标准。1950年12月19日,毛主席给黄克诚、邓子恢的电报中强调"请注意打得稳、打得准、打得狠,使社会各界没有话说。"到1951年2月22日,中央才公布了《惩治反革命条例》,使广大干部和群众有了法律武器和量刑标准。从《关于镇压反革命的指示》的下达到《惩治反革命条例》的公布,前后距离半年时间。福建由于海防对敌斗争的特殊需要,反特反霸、打击反革命活动的工作抓得早,而前期又无量刑依据,所以才出现这么大的一个问题。
再一个原因,镇反运动的发动阶段,从上到下都在反对"右倾",都在宣传"在镇压反革命问题上,发生了严重的右的偏向","这不仅助长了反革命的气焰,而且引起了群众的抱怨,说我们'宽大无边'、'有天无法'。这种右的偏向,必须采取步骤,加以克服。"在一片反对"右的偏向"声中,而又没有明确量刑标准的情况下,厦门市公安局迫于上面的压力上报那一份100人的材料,是值得我们总结的一个教训。
厦门的镇反运动,我们是很认真负责的。现在看来,我们还是应该那样做。如果我们稍有私心杂念,顾忌上面的批评,批准24人都杀了,那就会造成更大的失误。当然,那23人不是没有罪,而是罪不至于死。最后都分别情况予以判刑。
在处理匪特案件中,还有两段小插曲。
一个是"陈、颜特务案"。厦门刚刚解放时,基层干部很缺,群众中的积极分子经常被选拔到街道、区里当干部。国民党潜伏特务陈功、颜家珍乔装成一对夫妻,伪装积极,骗取群众的信任,混进鼓浪屿一个街道当上了街长。他们利用职便,四出活动,搜集各方面情报,定期用无线电发报机向台湾传送情报。我公安人员经过周密侦察,破获了这起特务案。从搜查出来的大量机密材料中,发现其中有关于陈嘉庚先生在厦门活动的材料。陈嘉庚1950年1月从北京回到厦门,然后又去了新加坡,到9月才返抵集美故乡定居。国民党特务对这位华侨领袖进行了盯梢,他的日常起居、外出活动的详细情况都被记载下来,传往台湾。陈嘉庚开头对镇反运动有不同意见,对我们的政策不理解,后来看了特务记载他的材料,吃了一惊,才醒悟过来,积极拥护我们严厉打击反革命活动。
还有一个插曲,就是陈伯达的一个侄儿被判处死刑。罪犯处决后的第二天,陈伯达寄来一封信,说罪犯中有一个人是他的侄儿,希望从宽处理,免其一死。但是,罪犯已经伏法,难以更改,我们没有给陈伯达回信答复这件事。不料"文革"当中,陈伯达对此耿耿于怀,重翻老賬,在许多场合提到他在福建的一个亲人被害死了,并且点了我的名。造反派以此作为要打倒我的一个"罪证"。
(梁灵光,1916年11月-2006年2月,福建永春人,1936年2月参加革命,1940年8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第3野战军第29军参谋长,第七届全国人大华侨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广东省委书记、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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