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住了不到一个月,母亲又要回去了。按她的意思来说是享受不了城市的喧嚣,走不惯坚硬的柏油路。其实我很清楚母亲的想法,她是耐不住精神上的空虚而走的。在老家,母亲不仅能为每年去一次北京,能和叔辈讲述北京的故事而自豪,还有她永远无法割舍的父亲的坟头。

母亲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劳动妇女。她无兄无妹,这好像注定了她的命运要多苦多难。在他小的时候,嗜酒如命的外公很少顾家,而且在醉酒后还要打骂家人。

为了女儿和家庭,善良的外婆一直默默地承受着,用自己柔弱的身躯扛起了生活的重担。正是这种家庭环境铸就了母亲坚韧勤劳的性格。

母亲八岁的时候,酗酒过度的外公撒手而去。这对于贫困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生活变得更加捉襟见肘。懂事的母亲放弃了上学的机会,跟着外婆做一些小买卖。贫困让很多人对她们母女害怕。母亲给我讲过,她和外婆每次借钱就差一点给人下跪。

辛勤的劳动终于换来了丰收的硕果。母亲和外婆摆脱了一时的贫困,也不用向别人借钱了。正当母亲对一切充满美好的憧憬时,疲劳过度的外婆却病倒了。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花光了那一点微薄的积蓄,老人家带着对女儿的眷恋长眠于另一个世界。

外婆的离去对母亲来说无异于致命的打击。在那段时间里,母亲就像一个疯子。每天坐在外公外婆的坟头,不吃不喝喃喃自语。孤苦伶仃的她竟然选择了死亡。在喝掉一瓶白酒后,怀着对亲人的哀思,母亲悄悄的走向了镇里那条曾经吞噬过很多生命的河流。

可能是上天发现了给予这个女孩的都是太多的苦难吧,母亲的生命得到了延续。在走到河边时酒劲发作,她醉倒在地不省人事。生命虽然保全了,母亲俊秀的脸却因为摔在一块石头上而留下了终生无法抹去的伤疤。

经历了岁月的冲洗,母亲慢慢得面对现实。在邻居的撮合下,母亲和一个比自己大八岁的男人走到了一起。这个男人就是我的父亲。做教师的父亲那时候的成分是地主,所以到了成家的年龄依然是孤身一个人。因为没有人家愿意让自己的女儿背上一个地主婆的名声。

父亲在家中是老大,很多事情都需要他来做。母亲的加入缓解了父亲不少的压力,两个人共同呵护着一个不算富有的大家庭。伴随着大姐的降生,母亲终于有了许久未见过的笑容。

清贫而欢乐的日子里父亲和母亲懂得了如何相亲相爱。在那个荒诞的年代里,父亲被打为臭老九。白天要去游街,晚上要挨批斗,就连我的亲三叔也加入了对自己哥哥的打击。

父亲不明白怎么回事,每天都是以泪洗面,曾经还上吊一次以寻求解脱。为了不出意外,母亲不分昼夜的守护着父亲,给父亲讲述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惨遭遇,她用一个女性特有的温柔拯救了一个家。

我很清楚的记得,在我踏入学校的大门时,母亲的脸上已经有了她那个年龄不该有的苍桑。我还清楚的记得,每天上学时,我和大姐帮助母亲推着小车在街头摆连环画摊,日落的时候还要加上一个水果摊。

晚上回到家后,那些零碎的钱在母亲的手里很快的变为整齐。点清数额后,母亲开始叫父亲给她算一下挣了多少。这个时候是母亲最开心的时刻。

家贫出孝子。我们兄妹四人对母亲有着无比的尊重。唯一让我遗憾的是在报考升学志愿时我违背了母亲的话。母亲的意思是让我报考高中再考大学。为了能早一点挣钱,我悄悄的把志愿改为了中专。

虽然我的考分远远高于录取学校的分数线,母亲却不是很高兴。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一直生我的气。我知道,母亲是想让儿子有更大的出息。

中专毕业后,我很快的参加工作。当我把第一个月的工资交给母亲时,她很快的又抽出几张给我。“小絮啊,从今天起你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身上没有太多但也不能没有钱。剩余的妈给你存起来,到时候娶媳妇用”。

当时说话的时候,一向坚强的母亲竟有一点伤感。在她转身的时候眼里有了晶莹的泪花。如今已过而立之年的我终于明白了母亲伤感的原因,她是怕娶了媳妇失去心爱的儿子。

结婚后,我和妻子还没有什么感觉时,母亲就开始着手做小孩子的衣服。当时我和妻子还为母亲的举动感到可笑。当我的儿子在产房里传出第一声啼哭,为人之父的我高兴的伸手去抱孩子。

母亲嗔怒着说我:有你这样抱孩子的吗?说完后从外面拿出了她准备以久的小被褥,熟练的把孩子包了起来。然后搂在怀中左瞧右看,合不拢嘴。那种慈爱的目光让我终生难忘。

孩子是农历三月出生的。小家伙长到半岁的时候正赶上炎热的夏天。我和妻子嫌热把屋里的风扇全部打开,母亲没有说什么却出去买了一把芭蕉叶做的扇子。每天把孩子放到摇篮里一边摇晃一边扇动手中的扇子。她说扇子扇出的风对人体没有影响,电扇吹出的风容易让人中风。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从孩子的出生到学会说话和走路,一年多的时间里,母亲每天都是和孩子一起度过的。孩子和母亲的关系特别的亲切。在来北京的时候,小家伙拉着母亲的手哭着不愿意松开。

2003年的4月9日,父亲告别了心爱的讲台,告别了他一手筑起的家,随着飘飞的柳絮走向了生活的尽头。对于父亲的离去,母亲比我们兄妹更伤心,一夜之间她竟然多了许多白发。我为母亲和父亲之间的那份真情而啼泣。每逢父亲的祭日,母亲就会在父亲的坟头边坐上一天,轻轻的诉说着两个人在尘世间没有说完的话。

大姐曾经劝说母亲不必这样,孩子都已长大成家,给父亲烧纸上香是我们应尽的义务。母亲叹口气说:女儿嫁出去后就是人家的人了,好好孝顺自己的公婆就可以了。你弟弟不在家,这事情就有我做吧,我感觉你爸就站在我身边啊。当大姐告诉我一切时,我的内心有一种深深的愧疚,我在千里之外只有祈祷母亲能够永远安康。

如今我在外漂泊已经二十个春秋了。漂泊的凄苦让我更加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父爱和母爱。其实,父爱是山,母爱是海,父爱博大,母爱细腻。我们有了山的庇护,有了海的滋润,才得以儿孙满堂喜气洋洋。世界上还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能胜过父母关爱孩子的那份真情呢?

母亲终于回家了,但是我对她的牵挂却永远不会更改。因为我流浪的足音无论弹响在何方,真挚的母爱一直会风雨无阻陪我同行。我是妈妈放飞的风筝,就算是飞的更高更远,风筝的起点线永远和妈妈的手相牵。(文/孙新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