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帘外落花网友

整理:笔下农村

本文6千余字,详细讲述上世纪九十年代卫校毕业生走入社会后的历程,预计全文分两部分完成。
1991年,我从县里的卫校毕业回到家里,因为是农村户口,也就没有工作分配。在家里闲荡了三个多月,也找了不少熟人,最后还是一个本家的叔叔介绍,去了刚组建的计划生育技术服务站当临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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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我自己的心里,真的不想要一份这样的工作,主要就是“临时工”三个字太刺眼不说,拿的工资也比别人低,但得罪人、脏活累活都落在你头上。

可父母却都很高兴,毕竟能够在政府部门干活,在农村就意味着有点身份。自己家里条件不是很好,也拿不出本钱给我开诊所,能找到一份这样的临时工,已经算是别人买你一个天大的面子了。

那年代的农村干部,一年到头的主要任务就是两个,一是收农业税征购粮,二就是紧抓计划生育。我们这个服务站因为刚组建,那时也属于乡政府的下属单位,除去技术相关的专业活之外,还得配合干部们下乡督促。

而我们站里四个人,其他三个都是女的,只有我一个年轻男子,倒是房间很多,每个人占了一间之外,还有好几间空房子。

计划生育嘛,虽然名义上有男扎也有女扎,但农村人都认为结扎对身体不好。尤其是男人,总认为一旦结扎就导致身体就垮了,于是一年到头难得见到几个男的上门。

既然服务对象几乎全是女的,那我这个男的就没有什么用武之地了。

最开始倒还好,因为刚组建不久,一切都得从头开始,什么招牌横幅,什么看板资料等等,反正站里任何稍微粗重点的活,我都主动去做好了,和同事们倒也相处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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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个多月之后,站里开始走上正轨,其它三个女同事还有点事做,每天都会有各个村的育龄妇女过来检查,有的还需要做点小手术,有的则是领个什么用品药品之类。只有我的办公室门口却门可罗雀,一天天都见不到人影。

在农村,计生方面的事情都是很大的隐私,农村妇女怎么会和你一个男人说呢?

于是,乡里的书记和乡长便琢磨着给我派点活干,干脆就跟着干部们去各个村里督促现场。

这虽然有事干不至于闲得无聊了,但经过那个年代的人都知道,下村督促计划生育是最讨人嫌弃的一份工作。

面子大有声望的老干部,平常还能在村里吃到茶饭,可要是知道你是因为计划生育去村里,那就连喝口水都困难了。像我这样的新人,受到的待遇就更不用说。

幸好我也是本乡的人,表面看上去似乎稚气未脱还像个学生,虽然跟着大家去了现场,但基本都是凑人数不说话的。时间一长,几个熟悉村子的村民对我才客气点。

这样的日子也一天天过去,在我心里,却总会有一种虚度光阴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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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劳累一天回到站里,也就是乡政府所在的村子,其它三个女同事都是已经成家的人,也各有各的活动圈子,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找谁玩,就连说话聊天的人也不好找。

于是,乡政府旁边的河滩就成了我最喜欢去的地方。

说起来,我虽然是个卫校生,在学校的时候却算得上多才多艺,什么笛子琴箫之类的乐器,也基本能像模像样地吹奏几曲。

只不过身边没有听众,唯一的听众就是潺潺流水,很长一段时间里,也竟然有点知音难觅的感慨。

一转眼就过了半年多,每年的春天赶在春耕之前,乡里都会组织一次大的计生运动,把乡里的干部加上三站五所的人分成很多个小组,派到各个村里去动员群众。

而书记也来过一次计生站,问了几句工作上的事之后,还让站长安排一间空屋子开个床,说自己妹子过几天要来住一段时间,政府那边没有宿舍了,只好来你们这里借住,这份“工作”自然又落到了我头上。

分组的时候,我很幸运地分到了书记那一组,对我来说,书记的职位虽然是我只能仰望而不敢平视的存在,但在我心里,书记这顶帽子的分量还真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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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记姓高,家里在另外一个镇,只有他一个人在乡政府住,四五十岁的人,身体不是很好,每天都要吃点药才行。

可高书记的脾气却相当好,除了正式场合大家会叫他高书记之外,下班之后听得最多的还是老高。

而高书记也并不反感,就连村里几个调皮小孩叫他高麻子,他也乐呵呵地答应着。有时候还摸着自己的脸对孩子们说:你们哪里看到我脸上有麻子,分明就是滑溜溜的嘛。

其实,孩子们之所以叫他高麻子,主要就是那几年计划生育抓得太严的结果。在我们当地,骂一个人心狠就说他“麻子心”,一来二去,孩子们才叫上了这个绰号。

我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原本就不高,和高书记在一个组,也就更轮不到我说什么话了,无非就是跑个腿,帮着充个人数而已。

那一天依旧是高书记带队,我们小组去最偏远、也是任务最重的一个村子里动员,说破了嘴皮一个对象也没有说动。高书记来气了,一声令下让大家就在这里过夜,明天继续做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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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到四点多时,高书记却又把我叫过去,当着大家的面说他忘记了一件事,要安排小黄回一趟乡政府。

对书记这么坦诚布公的提议,干部们自然不敢有什么异议。原来,高书记的妹子今天从老家过来,据说是来督促哥哥按时吃药的。

据说过年的时候高书记去了县里的医院检查,发现了血压高的问题。可老婆又要在家里照顾老人孩子走不开,刚好妹子高中毕业了,于是就来这里就近监督这个“不听话”的大哥。

原本和高书记约好了今天到的,可下午刚临时宣布所有人在村上过夜,作为书记不好主动违反,就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派我去接待一下,还告诉我他妹子叫高怡。

我骑着自行车雷急火急地朝回赶,好不容易在天黑前回到乡政府,连自己的房间都来不及进去,直接就朝高书记的房子走去。

我们乡镇府就是计生办后面的一个院子,一栋两层的红砖屋,二楼的地板还是木板,踩上去咚咚地响。两旁都是干部们的宿舍兼办公室,中间一道长长的走廊,挂着一个昏暗的白炽灯泡,即使是白天也从不敢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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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书记的房间在二楼东头的最里边,我的脚步也不轻,可一路走去也没见动静。毕竟,所有的干部都下村去了,少数几个在家的,基本也回村上自己家里去了。

走到高书记的房门口,里面的灯倒是开着的,但我敲门根本没有人回应。便随手推了一下房门,一眼就看到墙边放着的一个行李袋,可屋里没有人。

我也不敢造次随意进书记的房间,只好在门口徘徊,心里却在飞快地转圈,想着要去哪里找那个传说中的书记妹子呢?

正在我东张西望的时候,楼梯咚咚地一阵响动,肯定是有人上楼了,我朝楼梯口一看,一个穿着白色蝙蝠衫的年轻女孩子上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水桶,应该是去厨房打水吧。

我对着走近的女孩问了一声:你是高怡

女孩子原本也在看着我,但一听我的话就显得很错愕,随即就像一只发怒的小母鸡一般:高姨?我有那么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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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由得就被吓了一跳,当场就被对方的气势给震慑住,嘴张开老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正在我心里想着怎么辩解时,女孩子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上也转瞬多云转晴,显得特别温柔地问我说:不好意思,你是叫我的名字吧,我正是高怡,可不是高姨妈哦。

好话坏话都被对方全说完了,原本在学校也算是能言善辩的我,就这么瞠目结舌、被一个小姑娘呛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正常”了的高怡倒是显得落落大方,提着水桶从我面前进了屋,身上散发出一阵肥皂的清香,嘴里还不忘问我说:你是找高书记的吧,我是她妹妹,他下乡去了,可能要晚点才能回来。

我这才记起高书记是安排我回来接待他妹妹的,马上结结巴巴地解释了一番。

这一回高怡倒是没生气,听说我是他大哥安排来接待的,马上就让我坐,一边问我打算怎么接待她。

我又不知道说什么了,稍微沉默了一下,这才问她有没有吃饭,还说这里今晚可能没有人住,这黑漆漆的你一个女孩子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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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怡说自己还没有吃饭,去过食堂也没找到人,正想着去外面吃个面条呢。一说到吃,我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响了起来,便赶紧站起来说:

刚好我也没吃饭,但我都是自己做饭吃的,你要是想吃面条那我带你去外面的小店,如果不嫌弃的话,那就去跟我随意对付一口好了。

高怡站了起来,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最后竟然说要和我一起去吃。

我说的原本是客套话,但对方都答应了,我肯定也不能后悔,只好带着她回到计生站。

打开自己的房门。刚要请她进去坐,马上又想起高书记让我收拾的房子来,不正是给他妹子安排的么?如今正主儿来了,怎么还不带她过去?

于是便对高怡说道;你哥前几天给你准备了宿舍,就在我们这里,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高怡的房间也在二楼,只是和我一个东头一个西头,大概隔开二十来米的样子。我熟门熟路地打开门,门挂上的锁都是挂在上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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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怡进去打量了一下,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说:这屋子收拾得不错,应该是我哥请了哪个大婶弄的吧。

我点了点头说:是的,就是你面前这个大婶。

这话一出,我才发现自己是有点报复不久前被高怡呛过的心理,不由得脸上也有点发烧。高怡应该也怔了一下,随即就爽朗地笑了起来,还说你原来也会呛人啊。

我慌不迭地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说自己这就回去做饭,等一下再叫你,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走了,似乎唯恐高怡会拉住我再教训一样。

我随意做了一菜一汤,也就是两个鸡蛋炒辣酱,还有一点腌菜汤,这也是穷乡僻壤晚上最丰盛的晚餐了。

幸好高怡并不在意吃什么,有个人能够陪她吃饭,陪着她说说话,应该也远比一个人窝在黑漆漆的政府大院里强。

吃过饭,高怡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我还特意告诉他,我明天一大早就要回村里去,如果你想自己会做饭就可以在我这里做饭吃。

我洗漱完了就想睡觉,却又下意识地拿出笛子吹了一曲望星空,然后就昏沉沉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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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了床,在门口的小饭馆买了两个包子吃了,走了几步又回头再买了两个送回去放在自己的桌子上。顺带留了个纸条给高怡,说这就是给你准备的早餐,然后骑着单车回村里去了。

经过连续两天一晚的攻关,偏远村这个“堡垒”也被攻破,第二天下午,高书记就带队回乡里了。

就那样,高怡一直住在我们单位的宿舍,大部分时间里,宿舍楼晚上就只有我们两个。虽然她每天都是在政府食堂吃饭,但偶尔看到我自己做饭时,也会凑过来尝尝味道,美其名曰给你品尝提高厨艺,其实更多都是嘴馋的缘故。

每天晚上,我都会在宿舍里吹吹乐器什么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高怡来了之后,我去河边的频率明显变少了。

或许在我的内心深处,总是希望有个知音能在一旁欣赏吧。而高怡的到来,至少有了一个真实的听众

很快到了夏天,天气越来越热,我们晚上偶尔也会去门口的大树下和大家一起乘凉,有时候高书记也在,还会和蔼地和我打个招呼。

我和高怡也越来越熟悉了,聊天的话题也渐渐深入,也就慢慢得知,高怡虽然是高书记的妹妹,但实际上却完全和父女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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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书记早年在外地当兵,可在高怡6岁那年,父母双双出意外去世。在部队提了干的高书记才不得已转业回家,高怡这才得以顺利长大。

我怎么也想不到,看上去嘻嘻哈哈不拘小节的高怡,竟然有如此悲惨的童年。

也从那之后,我对她的态度就好了很多,也不愿意再去找机会作弄她了。有时候即使被她刺到几句,也都打个哈哈过去了,于是便经常惹得她翻白眼说没趣。

我也曾问过她为什么高中毕业就不读书了,高怡却悠悠地告诉我,她的成绩不好也不坏,也就是中等水平。

但家里还有一个侄子一个侄女要读书,都靠大哥一个人的工资,平常也过得紧巴巴的,所以就不愿意复读浪费钱。原本想去广东打工去,却又被嫂子派来监督大哥吃药,只好过段时间再说。

一转眼到暑假了,高怡的“任务”即将结束,很高兴地对我说,自己准备下半年就去广东了,话里话外都是对广东那片热土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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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了也露出一副很羡慕的神情,也不无幽怨地说:我也很想去啊,只是被这可恶的临时工给绊住了,要是换做我自己能做主,真的宁愿去打工也比在这里虚度光阴强。

大概在七月份的时候,突然下了一整天的大雨,高书记也是带着大家去各个村检查防汛,到了晚上更是电闪雷鸣的,所有人都留在村上值班。

计生站的人倒轻松一点,我早早就洗了澡准备看看书吹吹笛子什么的,看着高怡那头竟然没有开灯,还在纳闷她不是说还要过几天才走的么,怎么这么早就不见人了呢?

于是便信步走到她门口敲了敲门,嘴里还叫了一声高怡的名字,却意外地听到她在屋里答应,只是声音比平常小了很多。

推开门打开灯一看,高怡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双手捂着肚子,脸上一片苍白,一向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也乱糟糟湿漉漉的,应该是出的汗吧。

我心里一咯噔,便赶紧走到她床前问道: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不去卫生院看看,也就那么几十米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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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怡应该是忍着痛坐了起来,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却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出于学医的人的下意识吧,我赶紧拉着她的手说:这可不能硬撑,早点去医院才能早点好。说完就要拉她起床,嘴里还在说,你要是不能走我就背你去好了。

想不到,原本脸色苍白的高怡突然脸上就冒出了一丝红晕,却推开了我伸过去的手,嘴里还是说不用去医院,自己没有生病。

我一头雾水地望着她,明明是一个病恹恹的女孩,怎么就坚持说自己没病不肯去医院呢?

见我愣头青一般杵在那里手足无措,高怡竟然噗嗤笑了一声,还伸出一根手指在我额头上戳了一下:傻瓜,亏你还是学医的,女孩子的事情都不懂么?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痛经啊。只是心里却很不以为然,既然是痛经那就大大方方说好了,为什么吞吞吐吐呢?(对学医的人来说,这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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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是痛经,那我就不再坚持送她去医院了,稍微考虑了一下就让她再躺下,我去去就来。

计生站嘛,也有一些基本的药物,我回来就找了点益母草,又切了几片姜,然后在隔壁的小店里买了点红糖,熬了一碗浓浓的益母草红糖姜汤给高怡送过去,好说歹说劝她喝了。

高怡一边喝一边摆出一副苦不堪言的神情,害得我也只好亲自尝了一口,却发现不但一点也不苦,甚至还挺甜的,便不解地看着她。

高怡却马上就乐了,指着我一边笑得花枝乱颤,一边却捂着肚子说道:你一个大男人竟然也喝这个?

我这才明白又是被她骗了,但心里却一点也不生气,好言好语劝了她很久。过了一阵,高怡竟然就睡着了,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我,我想要轻轻抽出手时,睡梦中的她竟然又抓得更紧。

不得已,我只好坐在她床前,把头伏在床沿上打瞌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她推醒,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她的脸上也看不都昨晚那副憔悴样,一双大眼睛看着我,就像要滴出水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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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不好意思地说自己睡着了,你要是不痛了我就走啦。

高怡难得乖巧地点了点头,还轻轻地说了句谢谢你昨晚熬的药,也辛苦你陪了我一整晚,快回去休息一下吧。

走出房门,我心里似乎有点异样的感觉,分明和昨晚走进这张门时不一样的感觉,却又说不出具体有什么不同,使劲晃了晃头,回房倒头就睡。

等我睡醒时,已经是中午过头了,洗漱完毕随意弄了点东西吃了,还在寻思着高怡怎么没有来凑热闹呢?

吃过饭在楼下转了一圈,几个女同事都凑在一起打哈哈,我这个男的自然更加没事做了。不得已又百无聊赖地上了楼,一眼就看到那头高怡的房门竟然是开着的,于是就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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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没有人,一切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只是铁丝上少了女孩的那些零碎衣物。我心里咯噔一下,走到空荡荡的床前,发现枕头上有一封信,上面还写着我的名字。拿起来打开一看:

小关,我走了,我哥上午要回家,我就跟着搭便车走了。去你房间和你告别,你还在睡梦中,不忍心叫醒你,就这么告别吧。

很想当面和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也谢谢你对我的容忍,更谢谢你昨晚为我做的一切。我要去广东了,希望我们能再见面……

我拿着高怡的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床沿上,更不知道坐了多久。等到醒悟才发现天已经快黑了。拿起高怡的信再读了一遍,心里涌起无限的悲哀伤。

那一瞬间,我突然记起柳永的一首词: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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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怡在信里说,希望我们能再见,但我们还能再见、还会再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