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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之下,大兴城、永乐坊。

一幢宅子前,三个年轻人摇摇摆摆、踟蹰行来。

他们头戴幞头,身穿圆领窄袖袍,腰系革带,足蹬黑靴,一看就是武人常服。

中间之人脚步拖沓,醉眼迷离,被两边之人架着,兀自喃喃道:“叔德、德本,不要回去,我们接着饮酒......。”

左边身材高大的青年笑道:“弘策,你这酒量就算了吧,一会你家娘子找我要人可不好办。”

右边之人也道:“立时就要宵禁,我和叔德都回不了家,只能在你府中借宿一宿了。”

原来,左边之人正是左武卫千牛备身李渊,右边之人名叫裴仁基,乃是武侯府的亲卫中郎将,中间醉酒之人名为裴弘策,却是监门卫的直阁将军。

其实,李渊与裴弘策有连襟之谊,他们都是神武郡公窦毅的女婿,而裴仁基与裴弘策都出身河东裴氏,是同族兄弟。

三人年纪相仿,又同属十二卫府,故此感情极好。今日相邀共饮,裴弘策酒量最浅,喝得酩酊大醉,李渊、裴仁基只得送他回府。

李渊拍打门上铜环,好半天才有家人开门,见了李渊和裴仁基却也认识,急忙扶裴弘策入府。

裴仁基向家人轻声道:“叔父歇息了吗?他最不喜弘策与我喝酒,你轻声些,莫惊动了他老人家。”

又道:“宵禁将至,我和李公子要在厢房寄宿一晚,你去安排。”

裴弘策之父裴通现为右领军大将军府长史,与裴仁基之父裴定是堂兄弟,二人的叔叔就是北周名臣、“独立使君”裴侠。(详见《关陇长风之“独立使君”》)

那家人连声称是,道:“老爷尚未歇息,说是晚间有几位客人来访,少爷和李公子这边请。”家人将裴弘策扶入房中睡下,又领裴仁基、李渊去厢房歇息。

夜至三更,李渊正睡间,忽听府门有开合之声,隐隐又有脚步声响,不觉惊醒。

他平素看上去十分温和随意,其实内心精明练达,日常干的又是宿卫皇宫的差事,警惕性自然极强,心中暗道:“长安一更三点至五更三点为宵禁时段,怎么此时还会有外人造访?”

原本自己是客,主人家的事不应闲管,但奇就奇在,来客竟不止一批,而是接二连三。

李渊终于按捺不住好奇,悄悄披衣起身,蹑足出房,循声往后堂行来。

只见后堂窗上灯火摇曳,人影绰绰,隐有低语之声。

李渊心中忐忑,暗道:“我这习性委实不好,刺探别人家事作甚,被裴长史察觉未免尴尬。”

正欲转身退回,忽见房门一开,裴通躬身退出,门扉将阖未阖之际,李渊忽地愣住,原来堂上正中坐的,竟是滕王杨瓒!

李渊是杨坚内亲,早知杨瓒之妻宇文氏与自己的姨母独孤伽罗关系恶劣,今夜竟在此遇见杨瓒,不禁心中一惊,急忙隐身暗中,屏住呼吸,凝神静听。

“殿下,老夫与仲乐、仲明商议多日,都认为如今时机已经成熟,只要殿下一声令下,我们就可举事!”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李渊听得“举事”二字,如闻惊雷,几乎半身酸软,强抑住狂跳的心,略一思索,已听出是上柱国、郕国公梁士彦的声音。

“相如老将军,您打算如何举事?”这是杨瓒的声音。

“这有何难?寻得那人出巡的机会,老夫率府中僮仆出其不意半路截杀。我的家将梁默骁武绝人,有万夫不当之勇,由他主攻,必能得手!”梁士彦浑不在乎的声音响起。

“这......,他出巡时动辄数万御林军护驾,又有高颎、虞庆则、窦荣定、李礼成等人随侍,此法恐怕冒失了些。仲乐将军,你有何见解?”杨瓒犹豫道。

“殿下,我也认为行刺是下策,我们要的是光复大周,即使行刺成功,也是杨勇继位,名分大义上依然如故。我的意见是——堂堂正正举旗起事!”

李渊愈发惊骇,他已听出这正是上柱国、右领军大将军、英国公宇文忻的声音!

宇文忻是北周第一战将,文韬武略,冠于当世。当年协助韦孝宽镇守玉璧,在城下击杀东魏名将蔡俊,名扬天下。

武帝灭齐时,征战多有不顺,几次想半途撤军,都是宇文忻慷慨陈词,鼓励宇文邕将灭齐进行到底,又身先士卒,屡立大功,才有了最终的定鼎中原。

徐州大战时,宇文忻率北周重骑一举击溃吴明彻的北伐军,生擒吴明彻,南陈精锐一扫而空,至今不能恢复元气。

尉迟迥作乱于河北,宇文忻随韦孝宽征讨,攻必胜、战必克,邺城之战他居功第一。

在如今大隋军界,宇文忻威望之高,不作第二人想。

但凡军中有什么革新举措,不管是否出于宇文忻之手,将士必然议论:“这一定是英国公的建议!”可见其在军中的影响力之巨大。

忻妙解兵法,驭戎齐整,六军有一善事,虽非忻所建,下辄相谓曰:“此必英公法。”其见推服如此。——《隋书·卷四十·列传第五》

更为关键的是,宇文忻之父宇文贵是当年西魏开国十二大将军之一,与杨坚之父杨忠并驾齐驱,在北周军界自成体系,也是关陇门阀的中坚力量。

如今,宇文忻官至右领军大将军,手握兵权,其兄宇文善也官至上柱国,袭爵许国公,其侄宇文颖、宇文儒童、宇文温都在十二卫府任职,其弟宇文恺现任工部尚书、匠作大匠,是杨坚极为器重的朝廷重臣。

“如此勋贵也会起了异心?”李渊心中惊骇无以复加。

却听梁士彦道:“堂堂正正?仲乐老弟,我们兵力不足,如何能与朝廷重兵正面相抗?”

宇文忻的声音沉稳中带着肃杀和果决,道:“两军交战,贵在出其不意!我的筹划是,相如大人主动要求出镇晋州(今山西临汾),晋州坐断河东,控扼蒲津,襟带淆函,西塞关中,北拒晋阳,向东可夺取黎阳关,阻隔河阳道,就此切断关中与关东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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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士彦道:“晋州虽位居要冲,骤然举事的确可以短时间内隔绝关中,但朝廷一旦调兵四面合击,河东区区一隅之地,终究不能长久。”

宇文忻轻笑道:“只要短时间内就够了!晋州一乱,长安定要出兵征讨,我身为右领军大将军必将随军出征。只要我阵前反戈一击,与相如大人联手,必可大破关中军。到那时,我率轻骑奔袭长安,仲明兄与殿下作为内应,长安唾手可得!”

忻谓士彦曰:“公于蒲州起事,我必从征。两阵相当,然后连结,天下可图也。”——《隋书·卷四十·列传第五》

李渊听得通体生寒,细细琢磨,宇文忻此举变起肘腋,的确极有可能成功。

房中另一人的声音响起:“仲乐大人不愧世之名将,筹划精妙,令人佩服!只要你率军返回长安,我有信心夺取大兴东门迎你入城!届时,那匹夫成为我们的阶下之囚,我必要好好折辱他一番!”

这人声音中透着无比怨毒,正是柱国、舒国公刘昉。

刘昉原是杨坚矫诏夺权最大功臣,以至于有人暗地里说杨坚能得天下,全赖“刘昉牵前,郑译推后”。

但因为尉迟迥作乱时拒赴河阳督战,被杨坚冷遇。后来又贪污不法、荒怠公事,杨坚对他更加不满,免去他一切官职,让他在家闲居。

这两年灾荒连绵,粮食紧缺,杨坚下令天下禁酒,刘昉却公然违令,不仅私自酿酒,而且当街卖酒,再次被杨坚严旨申饬,险些锒铛入狱。

刘昉性情偏激,屡遭挫折之下,自然对杨坚怨恨不已。

杨瓒道:“仲乐将军此计甚妙,我身为雍州牧,虽无卫府兵权,但也有数千缉捕盗贼的衙丁,可以助仲明大人一臂之力!”

宇文忻又道:“前些时日,洛阳有男子上书,请行禅位之事,那人虽未追究,其实心中极为不喜。听说他有意命杨勇出镇洛阳,这其实也是我们的机会。京城没有储君,我们便可名正言顺奉滕王为主,暂摄朝政,将来寻访到宇文后人,便可光复大周了!”

梁士彦慨然道:“不错,时机易失难再,我们须立即动手!”

李渊心知不能再留,小心翼翼退回自己房中,坐在床上强自平复纷乱的思绪。

片刻后,房外传来众人轻声告辞、开门离去的声音,李渊内心也陷入无比挣扎之中。

“如此泼天大案,自己该怎么办?”

此时他已想通,裴弘策与自己都是襄阳公主的女婿,杨瓒之妻顺阳公主是襄阳公主的姐姐,故此,从姻亲关系上说,杨瓒其实是裴弘策和自己共同的姨父。

而裴通又是梁士彦的外甥,裴通之父原北周骠骑大将军、吉阳郡公裴彦的妻子,正是梁士彦的妹妹。

同时,裴通身为右领军大将军府长史,正是宇文忻的副手。故此,这几方人士才会聚集在裴通府中。

“自己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