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道:“公辅,有何不可?”

李德林缓缓道:“丞相,您与前线诸将此前都是同僚,并未真正统御过他们,如今不过是因缘际会,成为了他们的上宪,这个时候他们人心浮动、各怀心思,其实也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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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坚目露思索之色,道:“讲下去。”

李德林道:“丞相准备撤换这三人,但另选他人就一定会忠诚于您吗?而且这三人知道自己要被撤换,必然更加惶恐,说不定真的阵前哗变也未可知!”

杨坚微有动容,缓缓点头。

李德林又道:“至于收受贿赂之事,虚实难明、无从查证,说不定是尉迟迥放出的谣言,意图使我们自乱阵脚。如今从郧国公以下,人人都有惊疑之心,这正是尉迟迥希望看到的。且自古临阵换将都是兵家大忌,昔时乐毅之所以离开燕国,赵括之所以败于长平,都是临阵换将的恶果,丞相岂可不引以为鉴!”

郑译搔搔头,道:“公辅兄,那依你之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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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林道:“以下官愚见,丞相只需遣一得力心腹之人速至军中,私下观察,分别谈心,解疑释惑,加以安抚,当可使军心稳定。即使有少数心存异志之人,也必不敢轻举妄动。”

“临敌代将,自古所难,乐毅所以辞燕,赵括以之败赵。如愚所见,但遣一腹心,速至军所,观其情伪。纵有异志,必不敢动。”——《隋书·卷四十二·列传第七》

杨坚恍然大悟,知错能改是他的本色,当即瞪了郑译一眼,向李德林道:“若非公辅之言,几乎坏我大事!”

又道:“何人可去军中?”言罢望向崔仲方。

崔仲方是杨坚少时同窗,感情深厚。武帝灭齐时,崔仲方首次提出应把主攻方向由洛阳改为晋阳,扭转了数十年来周齐都以洛阳作为主战场的固定思维。

杨坚知道他有文武之才,上位丞相后将他招入相府,此时倒是很希望他能代表自己前赴军中。

崔仲方却面有难色道:“丞相,下官出身博陵(今河北衡水安平)崔氏,全族老幼都在尉迟迥掌握之中,下官若去,恐怕尉迟迥会不择手段......。”

杨坚略有失望,忽向郑译道:“刘昉在哪里,怎么多日不见他来应卯?”郑译一时语塞,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原来刘昉自认为杨坚上位自己居功至伟,一心等着当大司马,高居六官之列。

没想到杨坚不守承诺,只让他当了一个相府司马,因此满心的牢骚,整日在府中喝得酩酊大醉,搞得公务尽皆荒废。

杨坚见状,心中已经明白,皱眉道:“正义,你曾随先帝征伐吐谷浑,熟悉军务,不如请你去一趟河阳大营,如何?”

郑译急忙摇手,道:“丞相,家母近来身体欠佳,下官需在榻前照应,不好远离,还请丞相另选高明。”

杨坚脸上怒意更盛,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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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熲却上前拱手,朗声道:“丞相,下官愿去!”

杨坚略有犹豫,高熲虽文武双全,但官位资望尚有不足,崔仲方是三朝元老,刘昉、郑译都是国公,而高熲不过是自己府中一名司录,如果让他去,能镇得住那些骄兵悍将吗?

高熲看出杨坚的顾虑,微笑道:“丞相,下官虽无崔、刘、郑三位大人的威望,但我当年在齐王身边,与军中将领都十分相熟,此行的目的主要是布达丞相的心意,与他们推心置腹,下官自认为可以胜任!”

杨坚双目一亮,道:“不错!昭玄所言有理。不过你打算如何安抚众将呢?”

高熲成竹在胸,道:“宇文忻。”

次日黄昏,高熲飞骑驰入河阳大营,先见李询,再见韦孝宽,然后与宇文忻彻夜长谈。

第二天,高熲与宇文忻一道,逐个拜访梁士彦、崔弘度等人,开诚布公说到丞相对谣言绝不相信,也不会追查,请各人大可宽心,无需自疑。众人见高熲神态亲切,语气诚挚,心中忐忑稍去。

第三日,韦孝宽大会众将,开始部署出兵事宜。

韦孝宽不穿铠甲,只是一身黑袍,银发随意披散,伫立在木图前,用木棒指画道:“如今尉迟迥叛军共分为四部。第一,尉迟迥本人率重兵坐镇邺城,与幽州总管于翼、并州总管李穆相持;第二,命尉迟惇西进,与我们在沁水对峙;第三,命宇文胄驻扎荥阳,伺机从河南西进洛阳,断我大军退路,第四,命檀让、席毗罗攻略淮泗,围困徐州,力图打通与南陈的联系。”

韦孝宽将木棒放下,扫视众人道:“本帅认为,尉迟惇、尉迟迥是平叛的主要目标,我们应集中主力将其歼灭。但荥阳的宇文胄也不可轻视,我意请处道将军率洛阳军攻之,不过荥阳有虎牢关天险,处道将军可有疑虑?”

杨素上前躬身道:“大帅,末将愿去,不过如果拿下荥阳,末将是否继续东进,解围徐州?请大帅明示。”

众人一听,心中暗道:“此人好大的口气,居然视虎牢关如无物?”

韦孝宽微微一笑,道:“若攻克荥阳,处道将军只需固守即可,东进时机尚不成熟,切不可贪功冒进。”杨素目有失望之色,拱手退下。

梁士彦道:“大帅,沁水以西还有永桥城,由叛军将领纥豆陵惠镇守,我军是否应先攻永桥,再渡河与尉迟惇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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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孝宽缓缓摇头,道:“永桥城小而固,不利于大军展开,强攻不下的话反而损我兵威,我们不必管他,只需击破尉迟惇主力,一个小小的永桥能有什么作为?”

他转首望向高熲道:“昭玄大人以为如何?”

高熲躬身道:“郧国公守城之能,天下闻名,此言极是!”

韦孝宽听他赞自己守城之能,心中暗道:“此人莫非暗讽老夫野战不行?”

心中微有不悦,道:“既如此,架设浮桥之事就委托昭玄大人了。各位暂请回营,部勒本部士卒,明日卯时三刻,分部渡河!”

次日,北周大军步骑并进,已至沁水。此时旭日尚未升起,但东方已然渐白,宽阔的沁水上五座由木船与木板搭建的浮桥直通对岸。

韦孝宽拈须微笑道:“昭玄大人果然得力,一夜之间浮桥便已建好,只不知尉迟惇为何不发兵来击?”

高熲笑道:“昨日下官命人渡河向尉迟惇传书,说隔河对峙是懦夫行径,请他让我军渡河,光明正大地决一死战,尉迟惇为人骄狂,同意了下官之请,故此浮桥得以建成。”

韦孝宽似笑非笑道:“哦,昭玄大人,兵者,诡道也。尉迟惇纵然骄狂,毕竟是将门之子,他会这么老老实实任你摆布么?”

高熲见他有几分倚老卖老,依旧神色自若地笑道:“大帅,贼兵确已退出二十里之外,不过上游颇有异动,但我已准备停当,请大帅放心过河。”

韦孝宽目光一闪,道:“上游?”

见高熲气定神闲,当即点点头,大声道:“传令宇文忻率骑兵先渡,命梁士彦率步兵后行!”

刹那间,两万重甲骑兵在号角声中从阵中驰出,如水银泻地般分成五队,开始渡河。

骑兵通行极快,不到一个时辰便已通过,紧接着整齐的鼓点响起,步卒跟随旗帜导引,缓缓开始渡河。

忽然浮桥上的北周士兵发出阵阵惊呼,只见沁水上游数十艘巨大的火船沿河而下,火焰飞腾,烈焰燎天,直奔浮桥而来,来势极快!

韦孝宽一惊,正欲下令鸣金,却见高熲镇定如常,笑道:“大帅勿忧!”

韦孝宽盯着高颎,已经举起的令旗缓缓放下,转头凝视火船。

却见那火船眼见已经逼近浮桥,却突然顿住,在河中打起横来,后面的火船与前船相撞,火势愈大,却不能再进一步。

原来,昨夜高熲搭建浮桥时,就已派出斥候向上游打探,发现邺城军正在准备火船,高熲却不声张,只命人在浮桥以上的河道中垒砌土墩,由于前圆后方,高熲戏称其为“土狗”。

火船被“土狗”阻拦,滞留不进,尉迟惇的“半渡而击”和“火烧浮桥”之计就此失效。

为桥于沁水,贼于上流纵大火伐,颎预为土狗以御之。——《隋书·卷四十一·列传第六》

韦孝宽露出微笑,刚想夸赞高熲一番,却听宇文忻重骑阵中突然号角之声大作,两万重骑不待后续步兵登岸,已如决堤的洪水,奔腾咆哮向尉迟惇的大军发起了冲锋!

韦孝宽笑容立时僵在脸上,因为——他并未下令宇文忻出击。

高熲闪眼斜睨韦孝宽,眼中若有深意,脑海中响起临行前与杨坚的一番密语。

正阳宫大殿上,杨坚命诸人退下,缓缓道:“昭玄,郧国公有三大长处,也有一大短处,你可知道?”

高熲道:“郧国公最擅守城、筑城、离间,短处嘛……,莫非是野战?”

杨坚点点头,道:“不错,郧国公守城自不必说,当年他协助家岳固守洛阳金墉城,侯景也无可奈何,玉璧之战独抗高欢更是让他名扬天下。后来经营汾东,蚕食汾北,筑城无数,足见其目光敏锐、善于筹划。加之谍报无孔不入,造谣离间的本事也是天下第一,连斛律明月都死在了他的离间计之下,还有......。”

杨坚陡然沉默起来,目光极为复杂,仿佛想到了另一些事情。

半晌,杨坚又道:“不过,郧国公生平所历野战却乏善可陈,当年在汾北被斛律明月击溃。去年征伐淮南,主要是倚仗贺若弼临阵指挥。后来宇文亮反叛,突袭郧国公中军,郧国公手足无措,若不是黄州总管元景山率三百骑还击,几乎就要被宇文亮生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