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疯”和“摆烂”是许多人2023年的标签词汇。因为经历过心理危机和生活危机的人,转而会去追求心灵的平静。毕竟,活着就是这个下场——“朝不保夕,重荷高压”;毕竟“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坚持“不要埋怨自己,而要指责别人”。时间是抚平褶皱的最佳工具,或许很多年后回望,当时的“万丈波澜”不过是一道涟漪,发出一句“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感叹。
但总有些境遇无法消极抵抗, 有些苦难耸立在面前,“一百场消逝的大雪也无力破解”。
落在一个人身体里的雪
从来不被别的身体看见
有一年在秦岭深处
一场大雪从山顶落下
落满我的骨头
从此 再也没有融化
在这个睡眠已死的年代
只有一场大雪
完成身体的睡眠
崭新的故人
给我们捎来乌鸦的口信
而口信的内容
一百场消逝的大雪也无力破解
读陈年喜的《炸裂志》,这些无法融化、无法破解的苦,从地底五千米深处发出的命运轰响,震得人头皮发麻。
01 黑
在五千米深处打发中年
1999年,陈年喜的儿子出生了,可是坚持写作赚来的40元稿费只够买4罐奶粉。于是在那年冬天,29岁的陈年喜决定去秦岭南坡的灵宝金矿当架子车工:架子车工需要把爆破的矿石或废石拉出洞口,一车重量接近一吨,最多的时候一天可能要来回拉10趟,但是工资很可观。就此,陈年喜开启了长达16年的矿工生活。
我在五千米深处打发中年
我把岩层一次次炸裂
借此 把一生重新组合
我微小的亲人 远在商山 脚下
他们有病 身体落满灰尘
我的中年裁下多少
他们的晚年就能延长多少
我身体里有炸药三吨
他们是引信部分
就在昨夜
我像岩石一样 炸裂一地
矿洞高一米七八,宽一米四五左右,但深度长达千米、万米。里面,是无穷无尽的黑暗:黑色的煤矿,黑色的轨道,黑色的双手和黑色的脸。就算有头灯,那笔直的光线也会被黑漆漆的矿洞所吞没。在这里,光是黑暗的守门神,而不是黑暗的对立。而无数的矿工们,只能选择直面黑暗。因为他们是只有生存,没有生活的一群人。
16年间走南闯北,东来西往,从秦岭到祁连山,从阿尔泰山到长白山,陈年喜早已习惯环境的黑暗,却也深知这辈子都将与黑暗共存:因为吸入过多粉尘,陈年喜患上了无法根治的尘肺病,他的肺用火烧也烧不烂;今日还在谈笑风生的兄弟们,明日可能就阴阳两隔......
有网友在实拍煤矿内部的视频下评论道:“下井工人,就是吃阳间饭,干阴间活,有今天没明天,不知道今天下去,明天还能不能上来。井下的老鼠又肥又大是矿工们喂的,因为矿工觉得老鼠跟他们一样,都是地下工作者,不能打同行。而且有老鼠证明没有瓦斯,工作面是安全的。”
△电影《山河故人》剧照
为了家人,为了生活下去,他们别无选择——
我是采矿工
一个约等于拨云见日的工种
从江南 到疆北
从西藏 到内蒙古
我拨开大地的腹腔
取出过金银锡铁镍铜
我把它们从几千米的地下捕捞到地上
听说杨在一天跑得太快跑到了炸药前面
跑成了一团雾
他娘子从坝子上给我发来几回短信
说房后林子里夜夜有人哭
我没有回复
02 白
劳动让人活得有劲
2014年算得上陈年喜人生的转折点。以秦晓宇导演拍摄的纪录片《我的诗篇》为契机,陈年喜开始出现在大众的视野当中。一夜成名后,他受邀参加综艺、真人秀,获得第一届桂冠工人诗人奖,并前往国外参观交流。矿洞的黑暗被矿洞外的光芒所取代,黑与白的交替是如此突然又迅速,一时让人难以适应。
△《我的诗篇》中的陈年喜
相比华尔街的辉煌
我更爱下榻屋的一张木床
这张承担过无数疲惫的床头
被睡眠擦得锃亮
露出好看的木质
沿着木头的纹理 我们将遇到
一些早年的事情
就此别过了
克里斯托弗•哥伦布
发现新大陆和财富的意大利人
和你一样 沿着一条条自凿的巷道
我发现过金 银 铜 铁
在发现的尽头发现了坟墓
耀眼的白反而加深了那无法忘却的黑,陈年喜走得越远,越意识到自己生命的底色不可能是白色,也绝不该是黑色。他自凿出过金银铜铁的巷道而来,始终认为自己是2.3亿农民工中的一员,在桂冠工人诗人奖的颁奖现场,他说道:“这个奖不仅是颁给我的,也是颁给那些逝者和生者的。这个奖,是奖给劳动、创造和生命的意义。”
△《我的诗篇》剧照
03 灰
怒斥那光明的消歇
当黑色与白色相互交融的瞬间,灰色诞生了。从青壮年时期的黑,到中年时期的白,我在《炸裂志》中看到了灰色的陈年喜:2019年起,他先后出版了诗集《炸裂志》、散文集《微尘》《活着就是冲天一喊》《一地霜白》,掀起一片浪花,斩获许多奖项。但同时,双亲垂垂老去,自己罹患不治之症。往日已逝无法抹去,来日可期但所剩无几。
这茶杯已随我老旧
再也无力抵挡水的失形
蓄满水我看见父亲的脸
喝完水我掂到母亲的轻
杯子外面有一群人
杯子里面有另一群人
毛尖换成普洱
世事并未转身
杯子蓄积了太多的疼痛
落地时它喊出了它们
命运残酷在于渺小的普通人跋山涉水,沉重的脚印却如岩石炸裂的尘屑般转眼失散。如果说此刻最令人失望且惋惜的,就是在枯燥且重复的疲惫日常中失去了想象力,一言不发地面对着生活的深渊。而陈年喜这样的劳动者们的劳动强度和面临的危险,远非普通打工人可比,但“再低微的骨头里也有江河”。
《炸裂志》收录了陈年喜的153首经典诗歌,一字一句砸下来,蕴含万钧之力。他在绿皮火车上通宵辗转过几千里,在如深渊一样漆黑的矿洞里依然有余力凝视此刻,用非凡的感受力和想象力去凿刻生活和命运。
狄兰·托马斯在《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里写道: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该怒斥、怒斥那光明的消歇。
聪明人临终时虽知黑暗理不缺,但陈年喜的笔下迸出闪电:“我像岩石一样/炸裂一地”。
他说:“如果有最长久的呐喊,那就是我的诗歌。”胸中有灯盏和江河的人,行走在大地之上,除了迸发出的爆破之力,还有一种隐秘的温柔,像燕子的翅膀引动轻微的风,扎扎实实从五千米地底深处穿透而出,呈现生命的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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