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作品中,“酒”实在是重要的元素之一。正因了酒精的作用,他笔下的人物立马活灵活现起来。

即便阿Q这般贫穷的落魄人物,亦是常常需要饮些酒的,因此,与之有关的话题和行为,也常在酒店里展开。而形容枯槁的孔乙己的首次出场,索性直接安排在咸亨酒店中:“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迂腐之态,跃然纸上。而近乎写实性质的小说《在酒楼上》,从头到尾,整个故事的发生与展开,都是在酒楼上,酒一入愁肠,便成了倾诉情感的最佳道具。

如果不喝点小酒,这些人物的生动性怕要差上三分。

酒于鲁迅,亦是成长中深刻的记忆。

鲁迅的家乡绍兴,乃是著名的绍兴老酒的产地,乡邻街坊几乎家家可以自行酿制,于这样的氤氲香气里成长,与酒的接触必不会少。可以想见的情景是,在鲁迅的少年时代,或者是悠闲的时节,或者是年夜的饭桌上,父亲或其他男性长辈,鼓励迅哥儿与他们喝一杯——这是制造其乐融融的欢庆气氛的重要手段之一。

鲁迅的父亲好酒,酒量极大,无人对饮时,叫上大儿子与自己饮上一杯亦在情理中。

周作人说:“我的父亲是很能喝酒的,我不知道他能喝多少,只记得他每晚用花生米水果等下酒,且喝且谈天,至少要花费两点钟,恐怕所喝的酒一定很不少了。”

绍兴老酒属于酿造酒,它以精白糯米酿造,度数在14度至18度。按其酿造方式可分为元红酒、加饭酒、善酿酒及封缸酒(又称为“香雪酒”)。

绍兴老酒风味独特,香醇厚道,这得益于当地甘洌的泉水、酿造的技术以及岁月的淬炼。

据说,绍兴当地爱酒的人,甚至可以将一年所收糯米,全部用于酿酒。

由此可见,好酒者在这块土地上从来不缺。

酒坛子打开,香气四溢,鲁迅的思绪必然无法停下,文采亦来得迅猛。因之,鲁迅的文脉与故乡,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周作人说,绍兴人吃酒,几乎全是黄酒,吃的人起码两碗,称为一提;若是上酒店去只吃一碗,那便不大够资格;实际上普罗大众都有相当的酒量,平常之所以少吃,还是因为经济关系,一般人吃上两碗,不成任何问题。

对鲁迅而言,亦是如此。种种迹象表明,他的酒量也着实不一般。

但他的酒量到底有多大?快成了一个谜。

许广平的回忆称,鲁迅“绝不多饮”,但未交代酒量大小:“人们对于他的饮酒,因为绍兴人,有些论敌甚至画出很大的酒坛旁边就是他。其实他并不至于像刘伶一样,如果有职务要做,他第一个守时刻,绝不多饮的。他的尊人很爱吃酒,吃后时常会发酒脾气,这个印象给他很深刻,所以饮到差不多的时候,他自己就紧缩起来,无论如何劝进是无效的。但是在不高兴的时候,也会放任多饮些。”

曹聚仁的回忆则显得糊涂:“我和鲁迅同过许多回酒席,他也曾在我家中喝过酒,我知道他会喝酒;他的酒量究竟多少,我可不十分清楚。”

曹聚仁因此揣测,鲁迅小说《在酒楼上》的描述,便是鲁迅自己的酒量:“‘一斤绍酒,十个油豆腐,辣酱要多!’而好友范爱农要比鲁迅能喝一些,要两斤多。”

鲁迅日记里,也常见到与朋友宴饮的记录,他和郁达夫、许寿裳、萧红、萧军、林语堂、李小峰等人,都曾一起饮过酒。从这些人的文字来看,几乎无人认真留意过鲁迅的酒量,这至少可以说明两点:一、鲁迅是理性的饮酒者,很少酗酒,少豪饮,以适度为宜,基本不多喝;二、鲁迅喝酒,多为怡情,少作发泄,享受是其要义。

鲁迅爱喝几口,倒是不争的事实。曹聚仁评价他“会喝酒”是对的,没有相当的饮酒经验和体会,肯定“不会喝”,只有经过切身体验和感悟的人,才能体验酒之妙处,才称得上“会喝酒”。“会喝酒”不是一般的评价,大约也有两层含义:一是爱喝能喝,二是知晓酒中真义,喝到恰到好处。

真正能体会酒之妙处的人,才称得上“会喝酒”。

酒要和好友一起喝,饭也要好友一起吃,鲁迅虽则理性,但也是性情中人,痛饮之时,并无忌惮,放开而为之。但大多时候,他还是相当理性,细饮慢品,在友情的包围中,体味酒之妙处。酒在此时,真有为友情加温、为聊天助兴之功效。

其实,凡爱喝几口的人都明白,饮酒这事,跟天时地利人和有关系,在什么时间喝,在什么地方喝,和什么人喝,都很重要,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一杯两杯可以醉,一瓶两瓶却也可以清醒如初。同一个人,不同年纪,酒量也有很大差异,所以酒量大小这件事无法一概而论。

酒桌上的交往是鲁迅与人交往的重要方式,许多的文人和朋友,便是在这酒席之上相识并相知的,但也是这酒桌,令他与人产生罅隙和矛盾。

唐弢在《第一次会见鲁迅先生》中,记述了这样一件事:在酒桌上,鲁迅批评林语堂,说他“每个月要挤出两本幽默来,本身便是件很不幽默的事”,这隐隐让林语堂不快。终于,又一次酒桌上,因相互间久存的误解,俩人大吵一架,自此双方隔阂甚多,终成陌路,不再联系。

鲁迅自认并不嗜酒,这一点他曾多次强调。但酒一度成了论敌攻击他的理由。

1927年始,创造社对鲁迅有一拨声势浩大的攻击,这拨攻击持续了足足有三年时间。

如叶灵凤,曾在上海《戈壁》杂志第1卷第2期上发表过一幅题材为《鲁迅与酒》的漫画,据《鲁迅全集》注释,这是一幅模仿西欧立体派的讽刺鲁迅的漫画,并附有说明:“鲁迅先生,阴阳脸的老人,挂着他已往的战绩,躲在酒缸的后面,挥着他‘艺术的武器’,在抵御着纷然而来的外侮。”

鲁迅曾在《革命咖啡店》里回应:“叶灵凤革命艺术家曾经画过我的像,说是躲在酒坛的后面。这事的然否我不谈。现在我所要声明的,只是这乐园中我没有去,也不想去,并非躲在咖啡杯后面在骗人。”

如冯乃超,批鲁迅“常从幽暗的酒家的楼头,醉眼陶然地眺望窗外的人生”。

鲁迅1929年6月1日写给许广平的信里也提到:“在上海,创造社中人一面宣传我怎样有钱,喝酒,一面又用《东京通信》诬栽我有杀戮青年的主张,这简直是要谋害我的生命,住不得了。”

1934年,鲁迅给萧军、萧红的信中说:“我其实是不喝酒的;在疲劳和愤慨的时候,有时喝一点。现在是绝对不喝了,不过会客的时候,是例外。说我怎样爱喝酒,也是‘文学家’造的谣。”

按理说,别人喝不喝酒、喝多喝少,也并不关创造社什么事,但因为他是鲁迅,他那么“醉眼陶然”地来一下,就成了别人攻击他的理由,确实冤枉。

鲁迅对酒虽然没大瘾,却总爱喝点,许广平亦曾因此特别担心他的身体,尤其是到上海后。

就鲁迅的饮酒问题,她曾向郁达夫求教:“周先生平常喜欢喝一点酒,给他喝什么酒好?”

郁达夫提供的答案是黄酒。

许广平很无奈,告诉郁达夫鲁迅喝黄酒老要喝很多,所以换给他喝五加皮泡的黄酒了,但五加皮酒性烈,她便在平时把瓶塞拿开,好让酒气消散些。

郁达夫借此机会,很是认真地为许广平普及了一番酒水的常识,并告诉她,第一选择是优质的陈黄酒,第二选择是啤酒。至于五加皮泡的酒,为健康计,还是不要喝了。

我的结论是,鲁迅的酒量比一般人大不少,也能喝、会喝,但他大多时候适可而止,酒品不错。

(菜馍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