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年一度的奥斯卡提名最终公布,亚历山大·佩恩《留校联盟》顺利获得包括最佳影片在内的五项大奖提名。
自去年10月27日公映以来,《留校联盟》在美国三大影视平台IMDB、Metacritic和烂番茄的评分都扶摇直上,更被多家媒体视为今年奥斯卡的热门。
的确,导演亚历山大·佩恩的代表作《杯酒人生》、《后裔》和《内布拉斯加》都曾是奥斯卡大热。
时隔六年,佩恩带来的新作依旧闪耀着他标志性的艺术风格:用写实克制的叙事刻画优缺点鲜明的普通人,用融幽默与悲伤为一体的世界观揭示人生的苦涩缺憾,用人物间从隔阂到理解的演变传达慰籍与希望。
《留校联盟》的故事灵感来源于1935年的法国喜剧片《Merlusse》。一所寄宿中学里,一名固执严格、招人讨厌的老师负责照顾几名圣诞假期留校居住的学生。
在反叛与矛盾中,老师和学生逐渐相互理解,发展情谊。佩恩早在2011年就想以此故事设定发展剧本,但一直没有成熟的构思。
佩恩(左)与赫明森
直到2018年,佩恩偶然间读到编剧戴维·赫明森创作的电视剧首播集剧本。赫明森的故事讲述了他自己的高中经历。他父母离婚,与父亲沟通不畅。
佩恩觉得这跟他一直想做的圣诞留校师生故事不谋而合。他立刻邀请赫明森创作电影剧本。赫明森此前都在写电视喜剧,《留校联盟》成为他第一部署名电影作品。
佩恩和赫明森将《留校联盟》的故事设定在1970年美国麻省的一所顶级寄宿男校,聚焦于三名主要角色:严苛乖戾的中年单身男老师保罗,聪明早熟的高中生安格斯,中年黑人女厨师玛丽。
安格斯和玛丽都有各自的伤心事。安格斯的生母和继父为享受二人世界,将他抛弃在学校,而玛丽的儿子刚在越战中阵亡。保罗虽然没有心事,但他刻薄的外表下也隐藏着一颗饱受生活创伤的孤独心灵。
三个伤心人在圣诞假期中被迫聚在一起,从隔阂疏离发展到相互理解,建立友情,看似是个略显老套的故事,但《留校假期》却讲出了与众不同的感觉。
与众不同首先来源于人物刻画。保罗和安格斯的关系虽然是师生,但没有遵循类似《死亡诗社》、《心灵捕手》等精神导师启发叛逆少年的套路。
保罗作为一个老师,缺点比优点更突出。他对学生的严格要求到了不近人情的程度:假期最后一天坚持开新课,放假一回来立刻考试,一放假就强迫留校学生学习、在严寒中跑步锻炼。
对看不惯的人,他会卖弄自己的历史知识,用引经据典、含沙射影的词句侮辱讽刺。他教导学生要时刻诚实,自己却在说慌时脸不红心不跳。
他处处想要树立权威,但适得其反的效果就跟他天生的咸鱼味体臭一样,令自己沦为全校最不受欢迎的老师。因此,无论人品、性格还是情商,保罗都没资格成为安格斯的精神导师。
反观安格斯,编导对他心路历程的设计也并非心灵创伤中的成长。实际上,安格斯从故事初始即显示出超越年龄的成熟。在他与几名同学的对手戏中,安格斯尽显领袖魅力。
即使带有高中男生固有的愤怒叛逆,与人沟通时的言行却极有分寸,三言两语便能赢得他人信服。尤其在与低年级韩国学生的交流中,安格斯几乎充当了对方的精神导师。
影片有意突出安格斯的早熟,是想与常规青春成长故事区分开,也让安格斯在与保罗的互动中平起平坐,甚至显出高于保罗的情商。
两人的关系也由此脱离开长辈启发晚辈的套路。佩恩和赫明森真正想讲的,是两个年龄性情天差地别的人如何突破误解矛盾,达成沟通和友情。
同样,玛丽与保罗和安格斯之间也有着天然鸿沟。
作为出身底层的黑人,玛丽的儿子逃不开入伍服役、死于越战的命运,而以安格斯为代表的中产白人学生不需要服兵役。玛丽的丧子之痛实际是对1970年代美国种族和阶级落差的映射。
三个差异显著、生活失意的人,在天寒地冻的新英格兰,在空荡寂寥的寄宿学校中,一起度过圣诞假期,在隔阂矛盾中找到相互理解的汇聚点,实现彼此的慰籍和启发。
这样的故事映射出人的偏见自闭、命运的无常悲凉、人生的失落遗憾、沟通的艰难与可贵。相比单纯渲染温暖动人情感的师生电影、圣诞电影,《留校联盟》体现出更具生活厚度的故事内涵。
本片与众不同的另外一个原因源于佩恩一贯的电影风格。
虽然佩恩的故事经常以情感刻画为核心,但他也一向反对煽情。求真是他恪守的美学信条。他希望故事和人物尽量贴近真实,情感表达尽量去除生硬用力感。
因此,佩恩的电影很多时候尽管有着可预测的故事走向,自然顺滑的情感发展过程却也能让人看得津津有味。
《留校联盟》的故事和人物即是佩恩求真的例证。从初始的假作坚强、傲慢偏见,到中段的孤独羞耻、悲伤软化,再到后段的敞开心扉、相互启发,保罗、安格斯和玛丽的每一处优缺点、每一层内心变化都如日常生活中的身边人。
佩恩和赫明森也对人物背景故事的揭示做了精心安排。保罗偶遇大学同学和安格斯看望父亲是两人袒露内心秘密的关键段落,赫明森为此在剧作中设计了戏剧冲突场景。
常规的导演思路很可能会强化冲突,渲染感情,佩恩则坚守低调平和的表达原则。剧作的戏剧性与导演的克制性相互平衡,既保留了戏剧冲突的趣味,又让情感如溪流般自然渗入观众内心。
低调平和的情感表达一直延续到结尾。当一切尘埃落定,保罗和安格斯却注定在悲伤与遗憾中分别。两人的告别戏依旧平静如水,却也厚重如山。千言万语汇聚成克制的动作、简短的对话和盈眶的热泪。
佩恩点到即止的处理还原出最真实师生关系:师生经历往往只是人生路上的插曲,在之后的旅程中不会再有交集,但彼此的影响却永远改变了人生轨迹。
佩恩电影的另一显著风格是喜剧与悲剧的融合,而《留校联盟》也再次证明,最好的喜剧往往有着悲剧内核。保罗和安格斯及其他学生们的冲突让观影过程充满欢乐的笑声,而保罗言谈举止间的尖酸小知识分子气也让人忍俊不禁。
然而,这所有笑料的底色却是家庭的破碎、心灵的孤独、人与人的隔阂。多数贴着“笑中带泪”标签的电影只能看到生硬的搞笑和煽情,但本片用笑讽刺人的虚荣偏见,自嘲失败破碎的人生,用泪悲悯普通人的渺小与失意。悲伤、遗憾贯穿始终,从未消解。
男主保罗·吉亚玛提的表演是喜剧与悲剧融合的关键。片中保罗固执严苛不通情理的老学究气,用充满历史典故和生僻词汇损人的臭嘴,清高外表下的自卑,源于破碎家庭出身和事业失意的愤世嫉俗,吉亚玛提都传神把握,且做到了既招人烦,又逗人笑,更引人认同。
这是他与佩恩自2004年《杯酒人生》后的再次合作,而吉亚玛提也用表现证明,佩恩为什么将他视作银幕上的另一个自我。
佩恩的求真也体现在年代感的还原上,而本片的年代感不只是服化道景的忠实准确,更是镜头、剪辑和标题设计的全面复古。
佩恩运用了划变、叠化转场和变焦推拉镜头,这些1970年代电影的常用技术在当代影视中已不多见。
影片开头,嬉皮时代尾声的抒情民谣萦绕在天空阴郁、冰雪覆盖的校园上,新英格兰万年不变的冰冷刺骨冬日里,风景、建筑、服装和标题字幕都尽显1970年代神韵。
观众看到的仿佛不只是一个发生在1970年的故事,还是一部制作于1970年的电影。
复古的片头设计
佩恩说,他一生都在试着拍1970年代风格的电影——以人物为核心、具备文学性和丰富内涵、敢于挑战禁忌的故事。
它们感动人,靠的不是强扭,而是潜移默化。在当今时代,这样的电影已经越来越少了。
资料来源
How a French Movie from 1935 Inspired Alexander Payne’s Latest, ‘The Holdovers’(IndieWire)
Holdovers: Alexander Payne–Interview with Oscar Winning Writer-Director (Emanuel Levy)
The Holdovers Interview: Writer David Hemingson On Turning a Spec Script Into a Major Motion Picture(Screen Ra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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