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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初的记忆应该是在四岁的那个夏天,其实小孩子们记不住事很正常,但是四岁起我就知道,我妈不喜欢我奶。

那时酷暑难耐,院门前嬉闹的狗子们趴在石灰地上一动不动,吐着舌头急促的喘着气。路上来往的车辆打乱了烈日的光晕,穿梭过后,又回归平静。

“卖冰糕咯!甜甜的冰糕!”

“冰糕”两个字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等同于爸爸、妈妈一样重要,巷子里卖冰糕的阿公就像是救世主一样降临人间,给巷子里的我们一线生机。

我跟着别人家的孩子一起出去追阿公,有钱的都一人买了一支,肆意在我们没钱买的面前炫耀,然后我们只能紧盯着阿公希望有什么意外之喜。

我的意外之喜就是我奶,每次来我家她都会给我买一支冰糕。

我妈是从来不让我吃那些零嘴的,哪怕是西瓜家里都很少吃到,就怕我变得嘴馋。

可我奶不怕,我想吃什么她就给我买什么。

看到我吃的满手黏黏糊糊的样子,我妈狠狠的瞪了一眼我奶,问她为什么要惯我?

我奶也没理她,拉着我黏黏的手就去院子里的水龙头上洗。

我妈一把把我夺过:“还洗什么手啊,吃的满身都是,换衣服走。”

换衣服的时候我妈就开始吓唬我:“吃你奶的东西,小心肚子疼死你。”

果然那天夜里我的肚子绞着痛,我妈一边骂我活该一边给我揉着肚子,她又说:“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吃你奶给的东西。”

讲真的,我相信了我妈说得话,直到上小学三年级,我都没敢吃一口我奶给的东西,整日耳濡目染的,在我妈的教唆下,我真以为我奶是坏人。

当时我妈进我家的门我奶有一万个不愿意,她当时没什么工作,初中毕业以后就做了迪厅和旱冰场的服务员,认识不少朋友。

我妈在那个时代人的眼里,就不是什么正经姑娘,尤其是我奶那一辈,只要名声不好,别说结婚了,自家孩子跟这种女人做朋友都觉得恶心。

我爸就是滑旱冰的时候认识的我妈,去了两次两人就好上了,我奶也是一个暴脾气,一听这事直接冲到旱冰场里拉了电闸,叉着腰骂我妈不是个东西,勾引我爸。

然后我妈也不顾是不是将来的婆婆,提起拖把就把我奶往外赶,同时还报了警。

所以她两的矛盾在我们那块还是很出名的。

最后还是我妈未婚先孕怀上了我,事情才有所缓和。

也就刚刚一个月的身孕,我妈就挺着肚子坐在我家大门口,骂我奶要逼死她跟肚子里的我,

“为什么不让我们结婚,你不让我进门你告诉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那是你们家的种,想赖账,没门!”

我奶毫不客气将一盆水给泼了出去,就泼在我妈的脚底下,破口大骂:“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做出这么丢人的事情还有脸要进门,就算我死了你都别想进我家的门!”

没有等到我奶死我妈就如愿以偿的进了我家的门,邻里亲朋都来劝说,因为我妈再这样闹下去,对我爸也没有什么好处。

他们结婚我奶没给她一分钱的彩礼,婚宴都是我妈自己掏钱办的。

一个连儿子的婚礼都没出席,一个大张旗鼓的把婚宴办的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

我爷爷去世的比较早,是我奶一个人养大的我爸,本来是一起住的,自从我妈进门后,我爸就搬了出来。

我妈娘家没什么人,所以月子没人伺候,我爸本想通过这件事情能缓和一下她们婆媳之间的关系,我奶“呸”的一口撂下碗就走。

“让我伺候她月子?做梦去吧!”

最后我妈的月子是她自己一个人做的,我爸得出去赚钱,也操不了什么心。

虽说跟我妈不对眼,但是我奶对我的是真的好,可能是隔辈亲的缘故,本来我奶一年都来不了一回我家,但是自从有了我,我奶总是提着各种东西上门来看我。

但每一次我妈全都给丢了出去,让我奶门都不给进。

要不是我爸从中调解,我可能都不会知道我还有个奶奶。

反正自从“冰糕”事件后,我对我奶有些害怕,她每次来都会给我带吃的,但每一次都被我妈扔掉,扭头告诉我里面有脏东西,吃完肚子比上次还疼。

直到上了小学三年级,我妈因为有事本来是要让我爸来接我放学,我爸念在我奶记挂孙子的份上把这个机会给了她。

当时看到学校门口站的人是我奶,我的肚子下意识的抽搐了一下。

我奶乐呵呵伸出了手要拉我走,我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是你奶,别听你妈乱说,我还能害你不成。”

那天晚上我奶带着我去吃了汉堡包,那时我们那的肯德基刚开,听过的人都很少更别提吃过的人了。

我奶还帮我多买了一个第二天上学当早饭吃,那天早上我们班的同学仅仅把我围住,都来看以前只有英语书上有的汉堡包

我当时贼有面儿了。

而我跟我奶的友谊也正式建立起来,我们约好,每周她都会提前一天晚上给我买好汉堡,早上的时候从学校边的围栏上给我递进来。

我爷爷是因为家族遗传病早早去世的,我爸也因此身体一直不好,做不了什么重活,只能偶尔接个小活。

而我妈结婚前攒了些钱,但是婚后也没怎么上班,花的都差不多了,所以我们家的情况不算太好。

我上初一的时候我妈又怀孕了,其实她也有些犯难,再生一个会让家里更加困难。

她都还没做好决定要不要生,我奶冲到我家,态度很明确,这个孩子不能要!

一个是因为孩子生下负担太重,养不起;还有一个是我家的遗传病,传男不传女,她找大师算了,我妈坏的绝对是男胎。

“生下来就有病还不如不生,让这个孩子重新投胎,投个好人家”

我妈这一听一下子就不乐意了,她跟我奶一直都是水火不相容,我奶说什么,她绝对会跟我奶对着干。

所以这件事上,我奶越不让她生,她就越要生。

那是我之前从未感受过的火药味,按照现在的话来说她们两个就是天天撕,一个比一个骂的难听,一个给一个不让步。

我爸嫌烦就接了一个外地的活,需要出去连着干三个月才能回来。

然后就剩我夹在她两中间饱受煎熬。

我爸出去的第二个月,出事了,因为身体的原因倒在没人的路边,按照我们的话来说就是“阴死了”。

对,我爸死了,她两的战争也结束了。

因为天天跟我奶斗气,再加上我爸去世的噩耗,我妈怀孕四个月的时候流产了,我奶没说错,是个男孩。

但不管怎么样,我们的家算是彻底崩了。

那段时间,两个泼辣的女人都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连同我,家里仅剩的三个女人都同时失去了至亲,一时间将我们三人重重的丢尽了深渊。

我爸去世之后我奶就再也没有来过我们家,只是跟我留了电话,时间久了我会去看看她。

我爸的死让我奶瞬间就老了,以前我还觉得她精力旺盛,能跟我妈斗嘴,也算战斗力不错了。

可是后来她们也不斗嘴了,两个房子都陷入了死寂。

没了经济来源我妈去了一家美发店给人洗头,按照学徒的年纪来说我妈算是老的了,她说她想学些手艺自己开店。

自然我也就有大把的时间去看我奶,其实我妈知道我一有时间就跑去我奶家,慢慢的她也默许了。

或许她跟我一样都觉得我奶比较可怜,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房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或许她是真的顾不上我。

后来我高三的时候,我妈每天都在忙美发店的事情,忙得更顾不上我了。

这我才有机会提出让我奶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

其实我清楚,我妈是跟一个男人在忙美发店的事,特殊时期她不敢跟我去提她的个人问题,肯定是要等到我高考完再说的,但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不说而已。

我让她放心去忙自己的事情,有我奶照顾我。

我奶搬过了跟我住了我才知道,自从我爸去世后,她就经常半夜哭。

透过门缝我看到我奶佝偻的身影,静静的坐在床边,让人不忍去触摸。

昏暗的灯光将她包裹成孤苦无依的颜色,中年丧夫,老年丧子的悲哀,把这个女人打磨的早已没了曾经光彩,唯有等死才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我根本无法想象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哭的有多么可怜,幸好我为这个家做了点好事,把她接了过来。

吃饭的时候我问她为什么哭,她说:“人老了,觉就少了,只要睡不着的时候我就会想你爸,想你爷爷。”

我突然想起了我妈,我每次起夜的时候我都会看到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就是我爸经常坐的位置一动不动的,有次还吓到了我,她却什么也没说的示意我回屋继续睡觉。

我奶是死了儿子和丈夫,可我妈又何尝不是呢?

她们虽然冰火不相容,但是她们的命运却如此的相似。

我不想让我妈变得跟我奶一样,老了之后孤苦无依,所以对于她重新嫁人的事情我不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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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日子,为了能让我奶好好睡觉,晚上我尽可能的保持绝对的安静。

可是我做到了,我妈做不到。

很多次她都是晚上回来,有时候还会把那个男人带上,她这一折腾,我奶就睡不着了。

我奶开始哭,我妈开始烦,两个人大半夜的又开始吵。

我奶是真的老了,跟我妈吵不动了,只能听着我妈说她:“我都让你住进来了,没丢你一个人养老,你还哭什么啊,我白天已经够累了,能不能消停下。”

因为我奶有高血压,每天都要吃降压药,有天我亲眼看到我妈拿着另外一个小瓶子往我奶奶的药瓶里装药。

我吓得冲过去问我妈在干什么,她扭头骂我:“你奶天天哭你能受得了吗?我都快烦死了,掺点安眠药让她晚上好好睡觉。”

那一瞬间我明白过来,她们两个这辈子都不可能好。

无论已经过了多少年,无论经历了多少事,她们两天生就不可能和平相处。

就算是经历相似,就算是之间还有个我,就像当初我奶宁死不让我妈进门一样,我妈也不会好好的给我奶养老。

我看了一眼我爸的遗像,心里默念:“爸,我尽力了。”

高考结束后我报了一个外地的学校,临走前我跟我妈把我奶送到了养老院,我们在我奶的同意下把她的老房子卖了,钱全给了养老院。

幸好现在的养老院服务越来越全面,解决了像我奶这样无儿无女的养老问题,连同她的后事我们都请养老院办了。

我妈的美发店也开了,而她跟那个男人也准备结婚了。

看到我仅剩的两个家人都有了好的归宿,我也放心的去念书了。

坐在火车上的时候记忆又仿佛回到了四岁的那个夏天,卖冰糕的阿公在巷子里吆喝着,我奶瞒着我妈给我买了一支,我妈将我两骂的狗血淋头。

我知道她们两一辈子都好不了,既然做家人的缘分至此,那这样的结局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