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秦岭
在银行博物馆的藏 品室里，我们找到了这样一份旧档案。 那是“交通银行行员进退升调奖惩记录”中的一页，泛黄的纸页上记录着解放前交通银行的一位名叫孙美佑的安徽籍员工，自1922年至1947年间，在银行各个职位、各家分行间辗转升迁的历程。 尤其令人感兴趣的，是在这份档案的反面，保留着孙美佑在银行工作期间的“薪俸记录”。 正是这样一份材料，使我们试图探寻民国时期银行工作人员工资收入情况的愿望成为了可能。
根据档案材料所提供的内容，我们不防简单梳理一下这位孙先生的银行工作履历。从广德县立第二高等小学毕业之后，他在他人的保荐下来到交通银行，被派往“芜行”做“额外练习生”，在会计股抄了七个月的册报，此时记录表上的薪酬一栏显示为空白。民国二十一年（1922年）九月，他从“额外”转为编内，并调往文书股，担任助理译缮及收发的工作，薪酬是每月4元，而后随着年资的增加逐年递升。工作第四年，即民国十四年（1925年），孙美佑升为“助员”，薪酬涨到了每月14元。
14元在当时是怎样一个概念？下面一组数据也许可以提供一点曲折的参考。根据《吴虞日记》，1922年在王府井大街东华饭店摆一桌海鲜鲍翅豪华宴席，总共需要25元钱。1924年，上海英租界最豪华的酒店远东饭店的一间高档套房，每天的房费是5元钱。
两年后，孙美佑成功晋升“办事员”，薪酬标准也随之一跃成为每月42元，然后是48元、56元。从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到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 ， 他的“ 办事员” 薪酬在每月六七十元的档位上稳定地停留。而与之形成参照的是，在二三十年代，上海工人的月工资一般为20元上下；家庭月收入超过50元的，就基本可以达到小康水平；如家庭月收入能到一两百元，就已经是中产阶层了。
孙美佑的“薪俸记录”中最后一条有明确年月记录的项目，是在民国三十六年（1947年）六月，他被调往“民行”，职位依旧是办事员，月薪为每月190元——这条记录的左边还有一行，上面写着“二一〇元（一月起支）”的字样，从道理上推断，大约指的是按每月210元的标准，自当年一月起补齐薪酬的意思。
“民国初期到1937年前，虽然从细部看，每一年的物价水平都会有所波动，但总体上都处在一个相对平稳的水平上，彼此之间具有一定的可比性。而1937年后抗战开始，全国经济也随之受到极大冲击，其后的数据彼此间的参比性就相对比较小了。”上海市档案馆整理编目部副主任何品博士这样向我们解释。看似拉杂琐碎的数据背后，展示的其实是民国时期一个典型的银行基层员工的典型生活。藉由这些数字，也让我们多少得以管窥当年交通银行行员薪俸规则。可惜的是，孙美佑的薪俸记录只涉及“基本工资”的部分，表上剩余的两栏“津贴”和“特别办公费”则告阙如，这不得不说是很大的遗憾。
何品是复旦大学中国金融史研究专家吴景平教授的学生，他曾对“南三行”之一的浙江实业银行在1923年到1937年的经营发展状况进行过深入的研究。“虽然每家银行都有自己各自不同的情况，但就薪酬状况来讲，我想大体上不会有很大的差别。”何品向我们展示了浙江实业银行1924年和1928年两版行员薪俸规则。其中1928年制定的行员薪俸等级如下方图表所示。
所谓的“薪俸”就是普通的级别工资，此外，浙江实业银行还有一个名目叫“年资加俸”。指的是对在银行供职五年以上，领取自己所在级别的最高薪酬已达两年，但又暂时不能给予升职的员工，给予一定的工资补贴的作法，相当于我们现在所说的“附加工资”和“补充工资”。
与如今很多企业所实行的一样，浙江实业银行也曾经实行过“年终双薪”。“这也可以算在基本工资里，但是银行一旦经营上遇到问题，也有可能取消。”事实上，到了1927年浙江实业银行就取消了年终双薪，在原来的年资加俸的基础上，又设立了一笔新的年资加俸——但实际上这也只是换汤不换药，不过是原来放在年底集中发的工资，分散到每个月领取罢了。
在常规的年薪收入之外另有一笔“酬劳金”，于每年年终时候发放，性质上有些类似于今天的年终奖金。“酬劳金的多少，首先要根据当年营业情况的好坏，一年收入下来除去所有的开支并扣除交给股东的股息之后，剩下的部分按照一定的比例分配。工资高拿到的酬劳金也高，如果当年经营情况良好的话，拿到的酬劳金甚至有可能相当于一个月工资的数额。”何品说。这笔钱也是当时银行业界的通例，但有的银行在扣除先前所说的开支和股息之后，还会再额外扣除一笔“公积金”，用作银行的准备金。“浙江实业银行的公积金积存特别厚。它的注册资本只有两百万，但公积金却高达三四百万。所以经济状况就显得特别坚挺。”
每年年终，银行对于出勤率高的员工还备有额外的奖励，叫做“年终奖俸”。浙江实业银行的员工年假大约在40天左右，没有休完的年假则被折合成额外奖金的形式，在年终发放给员工。而对于那些一整年没有请过一天假的“优秀员工”，其奖金数额可以达到一个月工资的水平。
当然还有各种各样的“费”：员工们的“旅费”，主管人员们的“交际费”、董事、董监事们的“车马费”等等，相当于我们现在所说的各种津贴、补贴。“总体上来说，民国时期银行整体薪酬奖金的制度已经非常完整了，我们现在实行的那些奖惩制度，当年也早就开始实行了”。
毕竟就银行而言，因为是和钱款票据打交道的单位，最重要的就是稳定。一套科学、完整且人性化的薪酬奖金制度则不啻为稳定人心的一剂良方。照着何品给出的数据，我们算了这样一笔账：假设有“年终双薪”的情况下，一位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银行老员工辛苦工作一年之后，最多能拿到全年十三个月的工资外加相当于两个月工资的奖金——参照当年银行办事员的收入水平，在这岁末年初，置办一身体面的行头，邀请上七八亲戚好友，到全城最高档的饭店吃上一顿满汉全席作为新年的庆祝，完全可以是计划内的奢侈。
“上海市银行博物馆”官方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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